马车轱辘碾过咸阳城外的夯土路,最后停在北城门下。秦风跟着李斯下车时,第一感觉是 “规整”—— 这城跟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复原图不一样,站在城根下才知道有多震撼:夯土城墙高得能挡住半个天,墙面被夯得紧实,连缝隙都很少见,每隔几步就有个方形了望口,黑黢黢的像眼睛,盯着城外的每一个人。
“愣着干什么?走了!” 李斯在前头喊了一声,玄色官服的下摆扫过城门边的石墩,没停步就往城里走。秦风赶紧跟上,刚踏进城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
咸阳城是按棋盘摆的!东西向的街道笔直得能看到头,南北向的小巷跟尺子量过似的,横平竖直。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是青砖木构,门牌号按 “里”“闾” 编得清清楚楚,连门口的石阶高度都差不多。几个士兵扛着戈巡逻,脚步整齐,连转身的角度都一样,看得人心里发紧。
“这是按法家的‘势’理建的城。” 李斯突然回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陛下说,城要规整,人才会规矩;街道直,民心才会顺。” 他指着北边高耸的宫城,“看见没?宫城在正北,是天下的‘中’,所有街道都往那儿通,这叫‘居中驭外’,懂吗?”
秦风点头,心里却琢磨 —— 法家的规整是有了,可少了点人气。街上的百姓大多低着头走路,很少说话,就算有交流,声音也压得很低。路过一个布店,老板正给客人扯布,手指捏着尺子,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量错了分毫;隔壁的粮店更热闹些,几个农夫扛着布袋排队,柜台上摆着个铜斗,刻着 “秦尺六寸” 的字样,老板每舀一斗粟米,都要把斗口刮平,半点不差。
“这斗是陛下统一的吧?” 秦风忍不住问粮店老板。
老板愣了一下,看清他身上的囚衣,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又赶紧低下头:“是…… 是廷尉府发的,全县的斗都一样,差一点都要受罚。”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以前没统一的时候,咱们用魏国的斗,隔壁用韩国的,换粮都要算半天,现在方便多了。”
秦风看着那铜斗上的刻字,心里有点感慨 —— 始皇确实厉害,把土地、度量衡都统一了,可为什么就容不下典籍呢?刚想再问,就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路过,嘴里念叨着 “腐儒该杀”,路过布店时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像是提到儒生就晦气。
“你看。” 李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点嘲讽,“这就是陛下要的‘统一’—— 百姓知道守法,知道陛下的规矩,比什么都强。”
秦风没接话,心里却沉了下去。他想起刚才粮店老板提到度量衡时的笑脸,再对比提到儒生时的畏惧,突然明白:始皇的 “大一统”,是把 “物” 和 “事” 统一了,却没把 “人心” 统一。百姓怕的是秦法,不是真的认同大秦;他们用着统一的斗,却记恨着藏典籍的儒生,这算哪门子 “一统”?
“先生,您是…… 儒生?” 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突然问,声音压得很低。他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手里的糖葫芦插在草靶上,红得发亮。
秦风点头,心里有点紧张 —— 怕老头也像刚才那汉子一样骂他。可老头却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俺孙子以前也念过《诗经》,去年焚书,俺逼着他把书烧了,现在他还跟俺闹别扭呢……” 他叹了口气,“其实俺知道,那些书里有好东西,就是怕官差看见。”
秦风心里一暖,又有点酸:“大爷,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念的。”
“难哟!” 老头摇着头,收拾起糖葫芦就走,“官差见了儒生就抓,谁敢再藏书?”
看着老头的背影,秦风站在原地没动。李斯催了他两次,他才慢慢跟上,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 政治大一统是骨架,文化大一统才是血肉。始皇用刀兵把六国捏合在一起,用律法把百姓管得服服帖帖,可要是没有典籍里的 “礼义”“仁政”,没有百姓对华夏文脉的认同,这大秦就像没有血肉的骨架,撑不了多久。
“你又在想什么?” 李斯第三次回头,语气有点不耐烦。
“臣在想,陛下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文字,为什么不能统一文脉?” 秦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李斯,“就像这咸阳城,街道再直,要是百姓心里不认同,也只是座空城;律法再严,要是没有典籍教他们‘礼义’,也只是怕,不是敬。”
李斯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冷笑:“你懂什么?文脉能当饭吃?能挡匈奴?陛下要的是天下太平,不是让百姓念那些没用的书。”
“典籍不是没用的。” 秦风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提高了些,“《尚书》里的‘协和万邦’,是教陛下怎么让诸侯臣服;《诗经》里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是教陛下怎么让百姓安居 —— 这些比刀兵管用!” 他指着街上的百姓,“您看他们,用着统一的斗,却怕着您的律法,要是他们能从典籍里知道陛下的好,知道大秦是华夏的根,还用得着这么严的法吗?”
李斯的脸沉了下来,刚想反驳,就见城门处跑来几个士兵,对着他躬身:“大人,陛下让您带秦风赶紧入宫,别耽误了时辰。”
李斯瞪了秦风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宫里走。秦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发紧 —— 刚才那番话,怕是又得罪李斯了,入宫后不知道要遇到什么麻烦。
跟着李斯往宫城走的路上,秦风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观察:街道两旁的官署都对着宫城方向,门口的石狮子一模一样;连路边的水井都有统一的石栏,刻着 “咸阳少府监造” 的字样。他想起《周礼》里说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秦代的咸阳城没按《周礼》来,却比《周礼》更规整,更像个 “机器”—— 精准,却少了点温度。
路过一个铁匠铺时,秦风看见铺子里挂着把新铸的剑,剑柄上刻着 “始皇二十六年” 的字样,铁匠正拿着尺子量剑身,嘴里念叨着 “长三尺七寸,差一分都不行”。他突然想起老儒生说的 “文脉不绝全看你”,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 就算李斯不认同,就算始皇要算账,他也要把 “文化大一统” 的想法说出来,就算只能说一句,也比憋着强。
宫城的大门越来越近,黑色的宫门高得吓人,门口的侍卫穿着玄色铠甲,手里的戈尖闪着冷光。秦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尚书》残卷 —— 竹片还是温的,像是老儒生的手在托着他。
“进去后,少说话。” 李斯在宫门前停下,最后叮嘱了一句,“陛下问什么答什么,别再提你那‘文脉’,听见没?”
秦风点头,心里却清楚 —— 他不能不说。站在宫门前,看着高耸的宫墙,他突然觉得,自己要走的不是宫门,是一条 “文脉活路”—— 不仅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被烧掉的典籍,为了咸阳街上怕儒生却念着《诗经》的百姓,为了大秦真正的 “大一统”。
只是他不知道,宫城里等着他的,不只是始皇的质问,还有一场关于 “典籍存废” 的大考 —— 这场考,考的不只是他的学识,还有大秦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