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佳是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宿醉般的钝痛还留在太阳穴，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李明带着血丝的眼睛——他竟没睡，就那么侧躺着看她，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淡的阴影。
“醒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擦过她的脸颊时，顿了顿才收回去。
苏佳猛地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印记。这才想起昨晚在玫瑰架下的吻，后来……后来他们回了客厅，打翻了茶几上的红酒，他把她按在沙发里亲，呼吸里全是烟草和红酒混合的气息，像场失控的风暴。
“我……”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只能抓起旁边的衬衫往身上套。那是李明的衬衫，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袖口长到能盖住她的手背。
“别穿这个。”李明突然开口，起身从衣帽间拿出件真丝睡裙，“这个舒服。”
苏佳接过睡裙，指尖触到冰凉的缎面，突然想起三年来他们分房睡的日子。他的主卧在走廊尽头，她的客房在中间，夜里偶尔在走廊遇见，也只是点头示意，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可现在，他的气息还残留在她的皮肤里，床单上的褶皱里，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张妈今天休息。”李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去做早餐。”
苏佳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腰间的睡袍带子松松垮垮地垂着，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她下床时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旁边是盒胃药——她昨晚喝了太多红酒，胃早就开始隐隐作痛。
浴室里传来水声，她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还留着昨晚的狼藉：打翻的红酒杯倒在地毯上，瓶身滚到茶几底下，她的披肩勾在扶手上，流苏垂下来，扫过李明掉落的领带。
像幅被打乱的拼图，却奇异地透着种烟火气。
二
李明煎蛋的手艺意外地好。
金黄的蛋边微微焦脆，蛋黄是半流心的，放在白瓷盘里，旁边摆着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连番茄都切得整整齐齐。苏佳坐在餐桌旁，看着他把牛奶倒进玻璃杯，动作带着种笨拙的认真。
“尝尝。”他把盘子推到她面前，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佳叉起一小块蛋放进嘴里，温热的蛋黄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黄油香。“很好吃。”她真心实意地说。
李明明显松了口气，拿起自己那份慢慢吃起来。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给他周身镀上了层柔和的金边。苏佳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他，在医院走廊冰冷的灯光下，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西装，递过来的合同上，每一条款都像冰雕般棱角分明。
“离婚协议……”她犹豫着开口，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划着圈，“我昨晚回来就收起来了。”
李明抬眸看她，眼神清亮：“不用收，直接撕了吧。”他顿了顿，放下刀叉，“苏佳，我知道之前的事让你受委屈了。契约是我提的，补充协议是我没处理好，爷爷那边……”
“我不是在怪你。”苏佳打断他，“我只是……”她想说自己害怕，怕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只是镜花水月，怕他只是一时兴起，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爷爷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我今晚会回去一趟。”李明的语气很坚定，“我会跟他说清楚，我们要重新开始，和契约无关，和孩子无关，只和我们有关。”
苏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昨晚在露台上，他攥着她的胳膊，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要把她吞没。原来那些被她解读为愤怒的情绪里，藏着这么多她没看懂的在意。
“画廊今天有个展，我得早点过去。”她拿起吐司咬了一口，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我送你。”李明立刻说，“正好顺路去公司。”
苏佳刚想拒绝，就看见他眼里的期待，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三
画廊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
是苏佳特意让人摆的，明黄色的花瓣朝着阳光，像片小型的太阳田。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站在画架前整理参展作品，领口的珍珠项链是李明去年送的生日礼物——那时他只说是“合作方送的伴手礼，放着也是浪费”。
“苏姐，李总来了。”助理小周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朝门口努了努嘴。
苏佳回头，看见李明站在画廊入口，穿着灰色西装，手里捧着个巨大的向日葵花束，和周围的艺术氛围格格不入，却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不是说去公司吗？”
“绕了点路。”李明把花束递给她，耳尖有点红，“刚才路过花店，看见这个……”
“谢谢。”苏佳接过花束，花瓣蹭到脸颊，痒痒的。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她看见几个员工正偷偷往这边看，脸颊更烫了。
“晚上我来接你，一起去老宅。”李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别怕，有我。”
苏佳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向日葵花束沉甸甸的，像捧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下午的画展很成功。苏佳忙着接待来宾，直到夕阳把画廊的地板染成金红色，才总算歇下来。小周递过来杯温水：“苏姐，李总刚才又打电话了，说会晚十分钟到。”
“知道了。”苏佳揉了揉酸痛的腰，突然想起昨晚李明替她按腰时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缓解疲劳。那时她趴在床上，听着他略显笨拙的呼吸声，突然觉得，原来被人照顾是这种感觉。
“苏小姐，好久不见。”一个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佳回头，看见林薇薇站在不远处，穿着火红色的连衣裙，手里端着杯香槟，笑容明艳却带着点锋芒。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也是圈子里公认的、最适合李明的女人。
“林小姐。”苏佳礼貌地点点头。
林薇薇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手里的向日葵：“李总送的？他以前从不送花的，说太浪费。”她晃了晃手里的香槟，“看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苏佳平静地问。
“说你们要假戏真做啊。”林薇薇笑得意味深长，“不过苏小姐，你真以为李明会为了你，放弃李氏的继承权？爷爷那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佳看着她，突然笑了：“林小姐，我和李明的事，好像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薇薇的笑容冷了下来，“李氏和林氏马上要合作一个项目，这时候传出他为了个签契约的女人忤逆爷爷，你觉得对公司影响好吗？”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苏小姐，见好就收吧，两千万不少了。”
苏佳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夕阳的光落在林薇薇精致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算计。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傻，竟会因为这样的话动摇。
“抱歉，我该走了。”苏佳转身拿起包，“李总该来接我了。”
林薇薇看着她的背影，捏着酒杯的手指泛白。
四
去老宅的路上，苏佳没说话。
李明看出她有心事，把车载音乐调小了些：“怎么了？画展不顺利？”
“不是。”苏佳摇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刚才在画廊碰到林薇薇了。”
李明的脸色沉了沉：“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苏佳不想让他烦心，“就聊了聊画展。”
李明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端倪，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苏佳，不管她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我和她只是商业合作关系，以前是，以后也是。”
苏佳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怀疑和不安都变得可笑。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我没往心里去。”
车驶进熟悉的别墅区，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的老宅。苏佳的心跳开始加速，李明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怕。”
走进客厅时，老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老太太在旁边削苹果。看见他们进来，老爷子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阿明，你还知道回来？”
“爷爷。”李明拉着苏佳走到他面前，“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什么跟你说的！”老爷子猛地站起来，拐杖在地板上敲出闷响，“要么让苏佳给我生个曾孙，要么就跟她离婚娶薇薇，你选一个！”
“我选苏佳。”李明的声音很平静，却异常坚定，“我不会和她离婚，也不会用孩子捆绑她。我们要重新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
“你疯了！”老爷子气得发抖，“为了一个……”
“她不是‘一个’什么。”李明打断他，“她是我妻子，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爷爷，您总说做生意要讲诚信，可您逼我签补充协议，逼我用孩子绑架婚姻，这难道就是您教我的诚信？”
老爷子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赶紧打圆场：“阿明，有话好好说，别气着你爷爷。”
“奶奶，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李明转向她，语气软了些，“这三年，我和苏佳虽然是契约婚姻，但她对我、对这个家，怎么样你们都看在眼里。她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地位，是我……是我以前太混蛋，没看清自己的心意。”
苏佳站在他身边，听着他笨拙却真诚的话，眼眶突然有点热。她一直以为李明是天之骄子，永远冷静自持，却没想到他会为了她，顶撞最敬畏的爷爷。
“你……”老爷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爸！”老太太赶紧拍着他的背，“你别激动啊！”
李明也慌了，刚要上前，就被老爷子推开：“别碰我！我没你这个孙子！”
“爷爷！”
“好了！”苏佳突然开口，走到老爷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事，让您生气了。但我和李明是真心想在一起，和契约无关，和孩子无关。如果您不接受，我们可以搬出去住，逢年过节再来看您，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老爷子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一直觉得这个孙媳妇太温顺，没什么脾气，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气平静，却透着股韧劲。
“你们……”他叹了口气，拐杖重重地戳在地板上，“真是要气死我啊。”
五
离开老宅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车驶出别墅区，李明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苏佳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笑了：“你刚才好凶啊，差点把爷爷气晕过去。”
李明也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还不是为了你。”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后怕，“刚才真怕他犯心脏病。”
“爷爷只是嘴硬。”苏佳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星空，“他最后说‘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语气已经软了。”
李明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苏佳，”他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轻轻落在苏佳的心尖上。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时，苏佳刚要解开安全带，就被李明按住了。他倾身过来，吻落在她的额头，鼻尖，最后停在唇上，温柔得像清晨的阳光。
“苏佳，”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我们重新开始吧，没有契约，没有交易，只有我和你。”
苏佳看着他眼底的星光，笑着点头：“好。”
回到家，苏佳刚打开灯，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个丝绒盒子。李明走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是枚设计简约的戒指，钻石不大，却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这不是求婚。”他有点紧张，耳根发红，“就是……就是想换个戒指，把之前那个契约的戒指换下来。”
苏佳看着他手里的戒指，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给她戴戒指的样子，动作生疏，眼神冰冷，像完成一项任务。而现在，他的指尖微微发抖，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她伸出手，看着他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很合适。”她说。
“嗯。”李明笑了，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苏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原来家不是冷冰冰的契约，不是华丽的别墅，而是有个人，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愿意为你顶撞全世界，愿意在晨光里，和你说一声“重新开始”。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撒了把碎银。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段新开始的感情，悄悄倒数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