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君低眉顺眼,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贵妃娘娘金玉良言,臣妇铭记于心。”
“都怪臣妇教女无方,疏于管教,才惹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祸事,臣妇真是无地自容。”
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陛下已经赐婚,木已成舟。
荣贵妃再不甘,再恼怒,也不过是拿她出出气罢了。今日她忍下这口恶气,赔尽笑脸,也得把瑶儿捧上去。
面前看似恭顺的态度,却让荣贵妃觉得是极大的敷衍与蔑视。
这个蠢妇!
她们以为攀上了二皇子,便是攀上了高枝,从此一步登天了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她最恨的,便是被人算计!
区区一个伯爵府,也敢在她面前耍弄心机?简直不知死活!
荣贵妃直接点明:“本宫前阵子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踮踮脚尖便能够得着。”
孟婉君姿态恭顺:“贵妃娘娘金玉良言,臣妇感激不尽。小女能得陛下恩典,全凭娘娘洪福庇佑。”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荣贵妃如何发作,只认错,不辩解,更不接茬。
荣贵妃心中怒火烧得更旺。
这蠢妇,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即便程清瑶得了陛下赐婚又如何?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日后便有的是法子让她“福薄命浅”!
荣贵妃将茶盏重重放回案几上,发出清脆轻响。
殿内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她声音冷了下去:“伯夫人能明白其中利害,自是最好。”
僵持之际,荣贵妃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微微晃动,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额角。
真是被这蠢妇气着了!
刚想开口让宫女打开窗户透透气,忽然喉间发紧,四肢百骸涌上绵软之力,连重新坐直身体都变得困难。
她试图发声,声音微弱嘶哑,几乎不成音。
荣贵妃身形摇晃,察觉寝宫里的人接连倒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想喊人,想挣扎,终究抵不过袭来的昏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香炉上方青烟袅袅,笼罩着殿内一片死寂。
没过多久,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寝宫外。
裴若棠用两只狸猫支走翊坤宫外面的宫人,身着一袭石榴红衣裙,颜色鲜艳夺目,恰似泼洒的鲜血。
脸上童真稚气消失,眼神变得冰冷锐利,步伐沉稳无声入了寝宫内。
她早已服下解药,醉引香对她无用。
裴若棠径直走到香炉前,掐灭炉中正在燃烧的香块,转身走到昏迷的荣贵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那张脸。
心中翻涌的恨意要将她吞噬。
软榻上的荣贵妃正陷入恐惧中,身体微微抽搐,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知道,荣贵妃陷入了梦魇。
醉引香最阴毒诡谲之处,在于与安神香融合,引人致幻,直接探入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深渊,将心中最害怕的人或物变成无比真实的幻境。
吸入此香者,意识并不会完全丧失,而是会坠入一种清醒与梦魇之间的状态,感官被无限放大,内心的恐惧疯狂滋养。
裴若棠目光扫过榻边紫檀木小几,上面除了茶具外,还压着一尊青铜仙鹤镇纸。
仙鹤引颈向天,姿态翩然欲飞,鹤喙尖锐,鹤身沉实。
仙鹤,在宫中乃祥瑞之兆,象征着长寿与仙风道骨,是后宫妃嫔极为喜爱的陈设。
裴若棠轻嗤。
长寿?祥瑞?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毫不犹豫举起镇纸,仙鹤化身嗜血的凶器,狠狠砸向荣贵妃的太阳穴。
“噗——”
仙鹤尖锐的喙刺破皮肉,鲜血瞬间从破开的创口汹涌而出,染红了仙鹤高昂的头颅。
玷污了象征祥瑞的羽翼。
她知道,害死母妃的是赵莽,是荣国公。但眼前这个女人,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自从神智彻底清醒后,过往的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恶鬼,日夜不休撕咬着她。
水牢的阴冷腥臭,母妃断臂处汩汩涌出的鲜血,母妃夺刀自刎前最后望向她的悲凉眼神,还有怀里逐渐冰冷的温度……
脑中每一个画面,都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白日里要装疯卖傻,扮演人畜无害的元祯公主;晚上在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极致的痛苦与压抑,早已将曾经远在永州、天真烂漫的郡主彻底碾碎。
她不是什么好人!
善良?仁慈?
那些属于阳光下的美德,早已随着母妃的鲜血,一起埋葬在冰冷的水牢里。
她不在乎手上沾满鲜血,不在乎手段是否卑劣,甚至享受这种毁灭的快感。
此刻,鲜血溅在她脸上,黏腻腥甜的触感彻底点燃心中积压已久的恨意。
不够!还不够!
这点血,这点痛,怎么比得上母妃所受的万分之一!
裴若棠没有丝毫停顿,手中沉重的镇纸一次次起落,落在荣贵妃的头上、脸上……
温热的血液四处飞溅。
泪水不知何时已决堤而出,积压太久的痛苦与仇恨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泪珠裹挟着脸上血点,一同向下滑落。
不知砸了多久,地上汇聚一滩暗红的血泊,裴若棠才脱力停手。
手中沉重的镇纸“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中。
她踉跄后退,大口喘气,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涌起一股痛楚的畅快。
仙鹤染血,祥瑞蒙尘。
她好畅快。
她真的好畅快。
脑中短暂空白后,裴若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昏倒在地的孟婉君身上。
这个人,一样该死!
不过程央宁另有打算,她也愿意帮她,用另一种方式解决恶人。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费力拖拽着孟婉君,让其趴在面目全非的荣贵妃身上。
又将镇纸塞进孟婉君掌心。
紧接着,她走到殿内角落的木盆旁,用半盆清水擦拭脸上的血迹,拿湿帕将石榴红衣襟上的血点淡化。
端起血水,倒入花盆中。
最后,她用帕子将香炉里混有醉引香的残渣包好,揣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裴若棠脸上瞬间换上惊恐的神情,跌跌撞撞跑出寝宫,腿脚一软,直接跪坐在寝宫外。
“血,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