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光面的瞬间,温热的墨雾裹着熟悉的纸香扑面而来,那香气里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不像之前崇文馆的清雅墨香,反而带着股“闷”劲儿,像是捂了很久的旧书。
眼前的崇文馆没有变成新场景,反而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纱——书架上的典籍泛着微弱的黑气,连之前被真识之钥激活过的《诗经》《后汉书》都不例外,书脊上的字变得模糊;之前摆放在石台上的三证物——唐宋座次图、建安竹简、六义证物,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尤其是芦苇标本,叶片边缘甚至开始发灰,像是要枯萎。
只有中央的终幕书匣还亮着,光面却像被风吹动的水波般不停晃动,表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涟漪里隐约能看到黑影闪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不对,这雾不对劲。”老墨突然停住脚步,指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墨雾,指腹瞬间沾了层黏腻的墨汁,那墨汁不像普通墨汁那样顺滑,反而带着股涩感,“是伪常识的余气,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这气息里掺着我梦泡碎片的银白光,碎片应该被裹在里面了。”
谢先生站在一旁,指尖摩挲着袖角的玉佩,补充道:“这雾是‘妄念之雾’,专门困住真识,也只有真识能破,我们得尽快找到碎片,不然雾越来越浓,连我们也会被困在这里。”
这话让众人瞬间警觉——从进入崇文馆开始,找老墨的梦泡碎片就是核心目标,谢先生一路沉稳指引,李砚、奶奶、小女孩、穿连帽卫衣的男生分工协作,之前破解“蘩酿”“梨辨”“辨伪”谜题,原来一直和碎片的下落绑在一起,那些伪常识不是随机出现的,而是专门用来藏碎片的“壳”。
话音刚落,书匣的光面“哗啦”一声裂开,不是破碎的裂痕,而是像被人从里面用力掀开的书页,十几张泛黄的纸条从裂缝里飞了出来,每张纸条都有巴掌大小,边缘卷着毛边,像是从旧书里撕下来的。
纸条在空中打着旋,有的飘向书架,有的落在石桌上,还有的擦着众人的肩膀飞过,每张纸上的字都歪歪扭扭,用劣质墨汁写就,墨迹还没干透,顺着纸条边缘往下滴,却全是现实里很多人信以为真的文学误解:“‘床前明月光’的‘床’是睡觉的床”“陶渊明是唐朝诗人”“《满江红·写怀》作者肯定是岳飞”“‘天涯共此时’是李白写的”“《论语》里‘吾日三省吾身’是孔子说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写的是黄果树瀑布”“‘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在新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苏轼写给弟弟的生日贺词”“‘洛阳纸贵’是因为洛阳的纸质量好”“‘草木皆兵’出自赤壁之战”。
“这些我以前都信过!”双马尾小女孩抓过一张飘到面前的“陶渊明是唐朝诗人”的纸条,吐了吐舌头,“不过奶奶说,这场梦很特别,只有李砚哥哥、老墨叔叔、谢先生不会忘,我们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啦。”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也抓过一张“‘床前明月光’的‘床’是睡觉的床”的纸条,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就算忘了,现在能帮老墨找回碎片就好,而且……能和你们一起查书解谜,很开心。”
奶奶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眼神温和:“傻孩子,能在梦里结个伴,也是缘分,就算醒了不记得,这份求真的心思也会留在心里。”
没等众人再多说,那些纸条突然同时落地,滴在青石板上的墨迹瞬间汇聚,像有生命般往一起凑,很快就凝成了一个个半人高的黑影——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更像一团团凝固的墨雾,只有一双泛着紫光的眼睛,在墨雾里格外显眼,手里还拿着和纸条内容对应的迷你伪书模型,模型上的字和纸条上一模一样,泛着淡淡的黑气。
“这些黑影在吸碎片的气!”老墨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影,发现它那双紫光眼睛里,掺着一丝极淡的银白光芒,和他梦泡碎片的气息完全一致,“碎片的能量在被它们消耗,再拖下去,碎片可能就融在墨雾里了!”
就在这时,崇文馆的穹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像下雨一样,众人抬头一看,竟有黑色墨汁从穹顶的纹路里渗出来,和之前纸狱的墨汁一样,顺着白色的墙面往下流,在墙面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最后滴在地面上,汇成细小的墨流,朝着黑影的方向慢慢汇聚。
“墨汁在给它们补能量!”谢先生眼神一凛,指向离墨流最近的一个黑影——它手里的伪书模型上写着“‘天涯共此时’是李白写的”,正慢慢吸收脚边的墨汁,原本有些稀薄的身体变得更凝实,紫光眼睛也亮了几分,“分工行动,李砚和这位小兄弟负责诗词类误解,我和老墨负责史书类,奶奶和小朋友负责地理与典故类,半小时内破解所有黑影!”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赶紧翻开之前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册子,之前空白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红色的小字,像是用朱砂写的:“妄识裹真,墨聚为孽;半刻之内,破妄取真,否则梦泡消融,再无寻回之机。”
“半刻就是半小时!”他心里一紧,立刻往书架方向跑,“先搞‘陶渊明是唐朝诗人’这个,最容易证错!”
他对魏晋和唐代文学的划分很熟,很快就跑到“魏晋南北朝文学”区域,抽出一本线装的《陶渊明集》,书脊上的“东晋·陶渊明 着”几个字格外清晰,他又翻到扉页后的《陶渊明生平考》,指着其中一段念道:“陶渊明生于东晋兴宁三年,卒于宋永初二年,而唐朝建立是在公元618年,比陶渊明去世晚了两百多年,怎么可能是唐朝诗人!”
他捧着《陶渊明集》跑到那个黑影面前,将书页对着黑影的紫光眼睛,书页突然亮起温暖的金光——这是正经典籍被真识激活后特有的“真识之光”,金光像一层薄纱,慢慢裹住黑影,黑影的墨雾身体瞬间透明了几分,手里的伪书模型也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紫光眼睛里的银白光芒更明显了,像一颗小星星在闪。
“有用!金光能逼出碎片!”老墨眼睛一亮,也赶紧抓起一张飘到脚边的“‘草木皆兵’出自赤壁之战”的纸条,快步冲向“史书”区域的书架。
谢先生紧随其后,抽出一本《资治通鉴·晋纪》,翻到对应的篇章:“‘草木皆兵’出自淝水之战,是前秦苻坚对阵东晋时,见东晋军队严整,误将八公山上的草木当成士兵,并非赤壁之战——赤壁之战是孙刘联军对阵曹操,两者时代、交战双方都不同。”
两人将书页同时对准黑影,金光交融在一起,黑影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墨雾散了些,手里的伪书模型裂开一道大缝,银白光芒从裂缝里漏出来,落在地上,像细碎的银粉。
李砚也没闲着,他捡起一张写着“‘床前明月光’的‘床’是睡觉的床”的纸条,虽然不懂太多文学典故,却记得之前在破解六义谜题时,见过一本《唐诗宋词典故详解》,里面好像专门讲过“床”在古诗里的意思。
他快步跑到“诗词典故”区域的书架,从第三层抽出那本厚厚的《唐诗宋词典故详解》,书页已经有些泛黄,却保养得很好,他按照目录找到“床”字条目,翻到对应的页码,上面写着:“‘床’在古代有多义,其一为‘井栏’,又称‘井床’,古代村落多有井,井边常设栏,供人坐卧、洗衣,故有‘床前明月光’之景——若此处为睡床,室内空间狭小,难见‘举头望明月’的开阔视野,更无法‘低头思故乡’的悠远心境,与诗意相悖。”
他捧着书,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墨流,跑到对应的黑影面前,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还是将书页稳稳地对准黑影的紫光眼睛,金光瞬间笼罩黑影,黑影的墨雾身体开始变得稀薄,手里的伪书模型“啪”地一声碎成了两截,一团米粒大小的银白光芒从碎片里飘出来,悬在半空中——是一小片梦泡碎片!
“碎片!”老墨立刻伸手去接,指尖碰到碎片的瞬间,碎片像融化的雪花般融入他的手掌,他的脸色明显好了几分,之前因碎片丢失而有的疲惫感淡了些,“这是我丢失的第四块碎片,还有几块藏在其他黑影里!”
众人精神一振,破解的速度更快了——双马尾小女孩盯上了写着“‘洛阳纸贵’是因为洛阳的纸质量好”的黑影,奶奶则在一旁帮她找典籍。
奶奶从“典故考”区域抽出一本《太平广记》,翻到对应的条目:“‘洛阳纸贵’出自西晋,左思写了《三都赋》,文辞优美,洛阳人争相传抄,导致纸的需求量大增,价格上涨,并非因为纸的质量好。”
小女孩捧着书,踮起脚尖将书页对准黑影,金光虽然弱了些,却也让黑影的身体透明了,伪书模型上裂了缝,银白光芒闪了闪,“李砚哥哥,你看!我们也帮上忙啦!”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则对付写着“‘飞流直下三千尺’写的是黄果树瀑布”的黑影,他从“地理与文学”区域抽出一本《唐诗地理考》,翻到李白《望庐山瀑布》的解析页:“‘飞流直下三千尺’出自李白《望庐山瀑布》,诗题明确指向‘庐山’,庐山位于江西九江,而黄果树瀑布位于贵州安顺,两地相距千里,且李白生平未到过贵州,不可能写黄果树瀑布。”
他将书页对准黑影,金光闪过,黑影的墨雾散了大半,伪书模型碎成了粉末,一团银白光芒飘出来,被老墨及时接住。
谢先生则负责破解写着“《满江红·写怀》作者肯定是岳飞”的黑影,他从“宋词研究”区域抽出一本《宋词作者考证》,翻到对应的篇章:“关于《满江红·写怀》的作者,传统观点认为是岳飞,但近代学者通过史料考证发现,此词最早见于明代中期文献,宋、元两代的文献中均无记载,且词中‘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山’位于宁夏,是西夏疆域,与岳飞抗金的主要战场(河南、湖北一带)不符,故作者存疑,目前学术界尚未定论,不能‘肯定’归为岳飞。”
他将书页对着黑影,金光缓缓裹住黑影,黑影的墨雾慢慢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团银白光芒,融入老墨的手掌。
李砚又盯上了写着“‘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在新疆”的黑影,他从“历史地理”区域找到一本《中国古代关隘图考》,里面明确标注:“玉门关位于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是汉代丝绸之路的重要关隘,而非新疆——新疆在汉代为西域都护府辖区,与玉门关相距甚远。”
他将地图展开对着黑影,金光亮起,黑影瞬间透明,伪书模型碎裂,又一块梦泡碎片飘了出来。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接着破解“《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苏轼写给弟弟的生日贺词”,他翻出《苏轼词编年笺注》:“这首词写于宋神宗熙宁九年中秋,苏轼时任密州知州,与弟弟苏辙已七年未见,词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中秋思亲,而非生日贺词——苏辙的生日在二月,与中秋无关。”
金光过后,黑影消散,又一块碎片飘向老墨。
谢先生和老墨合力破解了“‘吾日三省吾身’是孔子说的”的黑影,谢先生翻出《论语正义》:“此句为曾子所言,曾子名参,是孔子的弟子,‘三省’指‘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是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书,并非全是孔子原话。”
两人将典籍对准黑影,金光闪耀,黑影化为墨雾,碎片落入老墨手中。
最后剩下“‘草木皆兵’出自赤壁之战”的黑影,谢先生再次拿出《资治通鉴》,老墨补充道:“淝水之战是东晋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而赤壁之战是三国时期的战役,两者相差近百年,典故出处绝不可混淆。”
金光落下,最后一块梦泡碎片也从黑影中脱出,缓缓飘向老墨。
当最后一块碎片融入老墨手掌的瞬间,所有还没消散的黑影突然同时化作墨雾,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穹顶的墨汁也停止了渗出,墙面的黑色痕迹慢慢褪去,恢复了之前的白色。
崇文馆的灰纱渐渐消失,书架上的典籍恢复了清亮,《诗经》《后汉书》的书脊重新亮起微光;石台上的三证物也恢复了活力,建安竹简的红光更亮,芦苇标本的叶片重新变得翠绿;终幕书匣的光面停止了晃动,变成了一面平整的光镜,里面映出的不再是崇文馆,而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老墨记忆里的书房,谢先生的茶室,李砚的书桌,还有奶奶的客厅、小女孩的房间、男生的书房,六个场景在光镜里交织,像是在提醒他们,梦快要醒了。
老墨握紧双手,感受着体内完整的梦泡气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之前因碎片丢失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谢谢你们,我的梦泡碎片全找回来了,就算你们醒了会忘记,我、李砚、谢先生都会永远记得这段日子。”
就在这时,书架旁突然泛起一阵淡雾,淡雾里浮现出老管理员的身影,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崇文馆真识录》,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欣慰。
“恭喜你们,既破了伪常识的妄念,又帮老墨寻回了梦泡。”老管理员的声音不再缥缈,变得真切起来,“其实,这些伪常识之所以能裹住梦泡,是因为‘妄念’最容易藏在‘想当然’的常识里——以为‘床’就是睡床,以为陶渊明和李白是一个朝代,以为流传广的说法就是对的,这些‘想当然’,让伪常识有了生存的空间,也让梦泡有了被隐藏的可能。”
他顿了顿,走到老墨面前,将手里的《崇文馆真识录》递过去:“这本书里记着你们在崇文馆破解的所有伪常识,还有对应的真识依据,就当是给你们的纪念,就算记忆会消散,求真的本能也会留在心里。”
老墨接过书,翻开第一页,里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行字:“真识不在书册,而在躬行——不盲信,不盲从,每一个常识,都要经得住追问;每一个答案,都要找得到依据。”
老管理员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句话:“终幕的门已经开了,穿过光镜,就该醒了。”
众人看向终幕书匣的光镜,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
奶奶轻轻拍了拍李砚的肩膀,轻声说:“我叫林慧珍,‘智慧’的‘慧’,‘珍宝’的‘珍’,往后,就劳烦你们替我记着这场梦了。”
双马尾小女孩晃了晃马尾,大眼睛亮晶晶的:“我叫唐晓诺,‘拂晓’的‘晓’,‘承诺’的‘诺’,李砚哥哥可不许忘呀!”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眼神认真,一字一句道:“我叫沈书言,‘书籍’的‘书’,‘言语’的‘言’,能和你们同行一场,很幸运。”
李砚将三个名字在心里刻下,重重点头。
没有多余的告别,林慧珍、唐晓诺、沈书言依次转身走进光镜,身影化作白光消散。
李砚不再停留,与老墨、谢先生对视一眼,并肩迈向光镜,崇文馆的景象在身后渐渐模糊,带着三个铭记的姓名,彻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