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博文立在门口,微微抬高脖子,任由宋锦华替他系上领带。
楼梯传来拖鞋的响动,姜博文的眼角警觉地往楼上瞟了过去,就见他的正妻——沈梦华,冷着一张脸站在楼梯拐角,死死地盯着他。
沈梦华平日里就惯会阴阳怪气,除了苛责家里的下人,对着这个当年仰仗娘家起家的丈夫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近些年,姜博文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早就不需要再对这位高门妻子低声下气。
渐渐地,沈梦华也收敛了些脾气。
但是今天,她的心情非常不佳,这使得她又端出了那副刻板面孔,松垮的皮肤拖出两道更深的法令纹,活脱脱一张尖刻嘴脸。
“差不多就行了。”姜博文抬手挥开了还在替他整理领带的宋锦华,略显尴尬地侧了侧身,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
“芸儿准备好了吗?可以出发了吧。”他朝沈梦华笑得讨好。
虽然如今不必再看这个黄脸婆子的脸色,可这么多年来被她牵着鼻子,他对她仍旧心有几分发怵。
今天是按照惯例去拜访温家的日子。
多年来,姜博文靠着“卖女求荣”,一路攀上权贵之路,如今已是安情局的处长。
安情局,顾名思义,专门负责国内情报、反恐、查处军火走私、打击地下犯罪等安全事务。
这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位,却很能给温家提供方便——
温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灰色交易已经越做越大,背后的保护伞固然重要,但是温霆已经起了旁的心思,所以需要姜博文每每在关键时刻提前通风报信。
这么些年来,温霆给姜博文定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姜博文得定期在私下里拜访温家。
就像是散养了一条狗,但是狗得认识回家的路。
“哼,”沈梦华拿鼻孔冷哼一声,“亏你还记得要带着芸儿去,”
她的眼皮一翻,剜了宋锦华一眼:“我还以为你让狐狸精迷了魂儿,早忘了正事。”
宋锦华嘴角微抖,勉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在身前扭曲成麻花,像是不知道要怎么摆了,浑身别扭。
宋锦华让沈梦华欺负惯了,看到她就害怕。
“哎,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做什么。”姜博文望着低眉顺眼的宋锦华,心里头还是更偏向这个温婉柔顺的女人。
“妈,”
已经换好衣服的姜芸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刚才隔着房门听到了沈梦华说的那些话,不由主动劝说自己的母亲,
“这次是姜伯伯点名要华姨去的,您就别和爸怄气了。”
往常,都是作为正妻的沈梦华陪着姜博文出入温家,
可这次温霆特意差人传话,让宋锦华跟着一起去。
见沈梦华脸色稍稍缓和,姜芸便挽上她的胳膊撒娇:
“也许是让华姨去见见妹妹,您也知道,妹妹很少有机会回家。”
一提到姜迟烟,沈梦华的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那个被送进温家的丫头,表面上说是姜家寄养在温家的“外姓女儿”,
可谁都心知肚明——她早就成了温家手里的一张明牌。
她在外面替温家跑前跑后,谁知道染上了多少腌臜,姜博文恨不得她死在外头才好。
可就是这么个让姜博文觉得见不得人的脓包,换来了姜家的家族荣耀。
沈梦华想到这里,也懒得再计较那么多。她裹紧身上那根薄薄的羊绒披肩,转身回了房间,
“行了行了,别哄我。你们快去吧,我本来也身子不爽利,正好在家休息。”
***
温家,主宅。
温霆从下午就将温家两兄弟叫回宅子谈事情,姜迟烟一直站在温时的椅背身后不远的地方,两条小腿都站得发酸发硬。
她很佩服温景澜的手下,笔挺挺地站得要多板正就有多板正,连面部表情都不带丝毫变化的。
虽然都是“渊”出来的,姜迟烟还是不免暗自庆幸温时在大多数时候对她宽容得多,
除了某些特定时候温时会发了狠地折腾她,其他时候不会让姜迟烟接那些辛苦的任务。
这些年来,姜迟烟心知自己被温时惯坏了,别说是格斗技巧毫无提升,就连最轻松的站着不动都让她累得够呛。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骂着温时,干嘛把她带来这种场合,随便找个贴心的下人不就行了吗?
比如狗腿子谢砚之。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宅子的大门被佣人拉开,
姜迟烟顺着动静往门口张望,在看到姜博文一行三人后,她终于搞明白为什么温时会带她过来了。
宋锦华隔着人群,冲着姜迟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张总是隐忍的面孔上是难以掩饰的思念和苦楚。
姜博文一见到温霆,便躬了半个身子,很是恭谨:“温老爷,这么晚还叨扰您,实在过意不去,”
又朝着温景澜和温时作了个揖,笑着打招呼:“大少爷、二少爷,有些日子没见了。”
当姜博文的视线落到温时身后的姜迟烟时,略微停顿了一秒,便立刻转开了,像是不认识这个亲生女儿一般。
姜迟烟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姜博文,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手背到身后去,
修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嵌进指腹的软肉里,又刺又痛。
温霆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里,见到有客登门也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
只用夹着雪茄的手朝姜博文扬了一扬,示意他们一家三口随便坐。
他的目光扫过精心打扮的姜芸,嘴角泛起笑意,语气意味深长:
“博文啊,你好福气,有两个好女儿。尤其是阿烟,这几年越发标致了,也懂事,替我分担不少麻烦事。”
姜博文的脸皮像是突然抽筋了似的抖动两下,斜着眼角再次扫过不远处的姜迟烟,顺着温霆的话接下去:
“呵呵,还不是温老爷您教得好。我啊,就只会宠孩子,把芸儿惯坏了,除了闷在家弹琴画画,别的什么都不会。”
温时听着他这番酸不溜秋的话,嘴角冷冷一勾。
姜博文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跟温霆一个德行。
这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
姜芸,是被姜家细心呵护的清白姑娘,
而姜迟烟,则是他姜博文宁可捂烂了也不能让人瞧见的疮疤——
他嫌弃姜迟烟约莫已经做了不三不四的勾当,更是温家拿捏着姜家脸面的定时炸弹。
温时的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心情竟莫名雀跃了几分。
他巴不得有一天姜迟烟能被所有人厌弃,谁都不许喜欢她、更不准爱她。
她要颠沛流离、无人可依,
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的世界里,有他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