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莺姑姑捧着新誊写好的册子,轻步走进内室。
她见叶瑜正临窗而坐,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石榴林上,便候在一旁,待叶瑜收回视线看向她时,才上前将册子轻轻放在紫檀木桌案上,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娘娘,册子做好了。”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从前这些果子倒真是没什么人在意过,一个是行宫的果树到底是养来看花的,选得都是花开得好的品种,这些果树结的果子都是酸的多,口感也不好。”
“再一个,行宫中的果树实在分散,像咱们沁玉轩这样成片的不多,叫人统一采摘的话反倒是困难。”
“况且摘了也没什么大用,往年只有御膳茶房的人会叫些人来摘些果子腌渍做酱,或是酿些果酒,都是用在菜里的。宫里的主子们有贡果,这些成色的果子恐怕就是送出去,也......”
兰莺姑姑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但想起叶瑜叫人采摘的命令已下,便想着怎么解决这些果子,叫叶瑜接手的这第一桩差事看起来有些成效。
她试探的提议:
“不如,咱们也用那些果子来酿些果酒?奴婢见过厨房的人酿酒,做法不难,酒酿出来后,给皇上……”
兰莺姑姑话到嘴边顿了顿,及时改口,声音低了:“给各宫送去,这样这些无人在意的果子也算能利用起来了!”
叶瑜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
她眉头微微蹙起,摇头道:“不妥。酿酒需要时间,况且咱们马上要回宫了,难不成到时还要搬着大批酒坛子回宫去?”
她抬起眼:“这些果子你看过了吗?当真是没有能吃的?”
兰莺姑姑忙欠身回答:
“也不是没有,葡萄、枣树这类本来就是养来吃果子的树,结的果子倒还不错,不过正如奴婢方才说的,行宫里的树都是用以观赏的,像这类种的不多,勉强摘收了,恐怕也凑不出多少好的分到各宫去。”
叶瑜沉吟片刻,指尖在册子上点了点,果断吩咐:
“这样吧,等果子都收完了,咱们再看看,有卖相不错的就先分给各宫主子。有些品相不好,但不耽误吃的果子,就分给各宫的奴才,实在是看着就没法儿吃的,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分给奴才吗?”兰莺姑姑听了这话,嘴唇嚅动了几下,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只是低声道:“……倒也算没浪费这些果子。”
叶瑜捕捉到兰莺姑姑的异样,抬眼直视她:“姑姑觉得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的,”兰莺姑姑连忙摆手,眉头却锁得更紧,声音也压得更低:“就是担心……那些刁奴到时候会不领主子的情,宫中的其他主子们也……毕竟行宫中的果子再小,也是御用之物,随便分给奴才们,奴婢怕招来闲话。”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大致能猜到叶瑜想借此收买人心,可一想到那轻飘飘的果子,再对比郑贵人手中实打实的权利,她就觉得底气不足。
她暗自思忖,怕只怕自家主子前脚刚给了宫人们这点小恩惠,后脚那郑贵人为了压过主子,随手就能给出更实在的好处。
那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一想到郑贵人,兰莺姑姑心头就堵得慌。
那人不过一个贵人位份,却仗着如今协理宫务,手握实权,竟敢几次三番让自家嫔位主子吃闭门羹,甚至还未经主子同意,就擅自将主子的轿辇给了周贵人!
想到那日主子轻描淡写跟自己说不必准备轿辇用的软垫时,兰莺姑姑就气得心口发疼。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这等行径,若是放在以往,她定要带着人上门去好好理论一番,!
可现在……兰莺姑姑偷偷瞥了一眼端坐着的叶瑜,主子神色平静,可她看着主子日渐清减的脸庞,想到皇上日益明显的冷落,那口怒气便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无尽的酸楚和无力。
看来,主子是真的惹恼了皇上了,如今才会这般被人作践。
既如此,主子急于做些事让皇上看到,挽回圣心,也情有可原。
兰莺姑姑心下黯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反驳之言不过是临时找的借口,她其实是不忍心看着主子白费功夫,最后反替旁人铺了路,更怕主子期望落空后,会更加伤心。
她一时也想不到万全之策,只能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叶瑜听了兰莺姑姑的话,果然如她所料那般回道:
“这些果子若烂在枝头,或是任由它们落在地上腐坏,难道就符合御用之物的体统了?既然御膳茶房能用,我们为何用不得?既然奴才们能吃,为何要浪费?”
兰莺姑姑看着叶瑜沉静的侧脸,知道主子心意已决。
她默默地将所有的担忧压回心底,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微微屈膝:
“既如此,那便依主子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皇上也不来看主子,主子万一闲下来后胡思乱想,沉浸在失意中反倒更伤心。
还不如就让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分散心神。
往后在宫中的日子还长呢,总得忙起来,才能熬过去呢。
兰莺姑姑心中忧虑叶瑜的失宠,担心叶瑜会因为失宠难过。
却不知道叶瑜已经猜到自己失宠的原因,并为此做好了打算。她连着几日去找郑贵人,一是为了让宫中人都看到她叶瑜一个嫔位主子因为失宠在贵人处赔笑脸。
二是激郑贵人犯错。人会在手握权利的时候膨胀,如果没能看清局势,就会犯错。
这次换轿辇的事就是郑贵人犯的错。
面上看只是把叶瑜和周贵人的轿辇和车马对调而已。但这些本就是身份的象征,如果轿辇换了,那仪仗换吗?如果仪仗也换了,那出发的顺序呢?那路上的待遇呢?
这可不是简单换位置的事。
以皇帝对自己的好感度,她不信皇帝没有叫人暗中关注自己。
她就是要让皇帝知道,他喜欢的女人,因为没有宠爱,即使拿到权利也得不到各宫主子甚至奴才的尊敬,即使拿到权利也做不到什么大事,却仍旧心地善良。
而给各宫分奴才分品相不好的果子这一决定,的确是叶瑜想收买人心。
但她要收买的可不是那些已经在宫中有些地位,不屑吃酸果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