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那个从静心庵拼死带回来的油布包,此刻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像一枚沉默的炸弹。季西风坐在沙发里,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左臂的伤口因方才得知庵堂遇袭的消息而隐隐作痛,但他更在意的是宋晚此刻的状态。
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形单薄却挺直,只是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周颖详细汇报了经过,包括那两名训练有素的不明男子,以及那场如同计算好般“及时”的警笛。
“又是他。”宋晚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厌烦和无力,“那个匿名者。他到底想干什么?”
季西风沉默着。他比宋晚更清楚父亲手下那些人的行事风格,那两名男子很可能是季成刚派去的人。但匿名者……他屡次三番在关键时刻插手,提供信息,甚至间接救援,其目的愈发扑朔迷离。是敌是友,难以断言。
“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季西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直面风暴的冷静。
宋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到茶几前。她拿起那个油布包,入手微沉,包裹得异常严实,边缘被磨损得有些发毛,显然有些年头了。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揭开防水的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的旧笔记本,封皮没有任何字样,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以及,一个用密封袋装着的、小小的黑色U盘。
宋晚拿起那个笔记本,指尖有些发凉。她看了一眼季西风,他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她打开。
笔记本的内页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密密麻麻、略显潦草却有力的钢笔字迹——是魏长明的日记!
她翻看着,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呼吸也愈发急促。季西风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阅读那些跨越了漫长时光、记录着罪恶与恐惧的文字。
日记并非连贯,更像是情绪宣泄和关键事件的记录。时间点主要集中在城西化工厂地块出事前后,以及“翠湖园”项目启动初期。
【……九月十七日,雨。张宏远又来找我,脸色难看得很。城西那块地,底下全是烂泥和废料,根本不能动!可季成刚逼得紧,要赶在市政规划公布前拿到地皮……他让我在勘探报告上‘动动手脚’,把风险等级降到最低。我不敢,那是要出人命的!可他拿我老婆孩子威胁……】
【……十月三日,阴。还是出事了!地基塌陷,两个工人被埋了……没救出来。张宏远连夜处理,用钱封口,找了个替罪羊。季成刚连面都没露,只说了一句‘处理干净’。那是两条人命啊!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他们家人哭嚎的样子……】
【……四月十日,晴。‘翠湖园’项目启动了,宋国诚是负责人。他是个好官,认真,较真。季成刚很不满意,觉得他挡了财路。张宏远暗示我,可能要‘想想办法’让宋国诚挪位置。我预感要出大事……】
【……五月二十二日,夜。他们竟然……竟然伪造证据!要把宋国诚往死里整!我亲眼看到那份假的银行流水……是季成刚身边那个姓王的秘书拿来的。我质问张宏远,他喝多了,红着眼说‘老魏,咱们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了!季成刚心狠手辣,不按他说的做,咱们都得死!’】
【……我留了副本,藏起来了。如果有一天我出事,希望这些东西能见到天日。季成刚,张宏远,你们不得好死!】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宋晚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沉冤得雪的剧烈冲击。白纸黑字,清晰地记录了她父亲是如何被构陷,而季成刚和张宏远,又是何等冷血地视人命如草芥!
季西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父亲如此具体、如此黑暗的罪行被记录在案,那种冲击力依旧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和眩晕。城西的两条人命,翠湖园的父亲冤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男人有关!
“还有……U盘。”宋晚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季西风拿起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插入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电脑。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日期——正是宋国诚被带走调查的前三天。
他点开播放。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里面传来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个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正是季成刚!另一个声音则显得焦虑而惶恐,是张宏远!
【季成刚:“……宋国诚必须下去。他查得太深了,再查下去,城西的事捂不住。”】
【张宏远:“季董,这……这太冒险了!伪造证据,这是要坐牢的!”】
【季成刚(冷笑):“坐牢?证据呢?宏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天真?按我说的做,保证没事。要不然,城西那两条人命,足够你在里面待一辈子!”】
【张宏远(带着哭腔):“……我,我明白了……可是魏长明那边……”】
【季成刚:“他?哼,他知道得太多了。找个机会,让他‘病退’,封住他的嘴。如果他不识相……你知道该怎么做。”】
录音到此结束。
“砰!”
季西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是困兽发出的绝望喘息。这段录音,无疑是钉死季成刚的最直接的铁证!也印证了魏长明日记的真实性!
宋晚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的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他是季成刚的儿子,可此刻,他却和她一样,承受着这份罪恶带来的巨大痛苦和冲击。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砸在墙上的拳头上。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季西风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看到她泪痕未干的脸,看到她眼中同样深沉的痛楚,也看到了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与他共同承受这份沉重的联结。
旧日的幽灵,随着日记和录音,彻底浮出水面,张牙舞爪,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与痛苦之中。
证据已经到手,但前路,却仿佛更加迷茫和艰难。
季西风反手,紧紧握住了宋晚冰凉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两个被同一场罪恶风暴席卷的灵魂,在绝望深渊边缘,本能地抓住彼此,汲取着唯一一点微弱的力量。
风暴,远未结束。而这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证据,又将把他们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