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生死时速与那场诡异的警笛救援,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高烧。当宋晚驱车逃离那片危险的区域,高烧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无处着力的虚脱。
她回到市中心那套冰冷而豪华的公寓,指纹锁“嘀”的一声轻响,打开的门内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她没有开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玄关的地毯上。
强撑的冷静在独处时彻底瓦解。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不是源于对子弹的恐惧,而是源于那条来自“知名不坠”的后续信息——「路障已清,小心后续。」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一次次帮她?他到底想从这场混乱中得到什么?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在迷雾中穿行的感觉,比面对季西风赤裸裸的恨意更让她心慌。
而季西风……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安全屋里,他染血的手臂,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以及更早之前,他带着恨意将她抵在落地窗上的羞辱,交织成一幅混乱而矛盾的画面。
恨他吗?是的,那恨意早已融入骨血,成为她过去十年的一部分。可如今,这恨意的根基被动摇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负心的加害者,他变成了一个同样被命运捉弄、在父辈罪孽中挣扎的……受害者?甚至,是同盟?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恐慌。如果连恨都失去了纯粹的立场,她这十年,又算什么?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修文”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声音尽力维持平稳:“修文。”
“晚晚,你没事吧?我听到一些风声,城西那边今晚不太平……”林修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没事。”宋晚打断他,她不想多说今晚的细节,“谢谢。”
“我们之间何必言谢。”林修文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只是……晚晚,我知道你执着于真相,但现在的局面太危险了。季成刚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关心真诚而温暖,像寒冷冬夜里唯一可以靠近的火源。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因此感到一丝慰藉。但此刻,这份温暖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负担和……疏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轻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挂断电话,公寓重新陷入寂静。林修文的关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内心的混乱与孤绝。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远离风暴,包括一直支持她的林修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身处风暴中心,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私人诊所里。
季西风同样无法入眠。左臂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传来规律的钝痛,但这疼痛远不及他内心的焦灼。沈居安已经确认,工厂那边的埋伏者撤离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线索。对方显然是专业人士。
而宋晚……她竟然真的独自去赴约了。尽管她做了周密的安排,但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危险,季西风就觉得呼吸不畅。那种后怕,比他自己在码头中枪时更甚。
他拿起手机,翻到宋晚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出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他能说什么?质问她的冒险?他没有立场。表达关心?她或许只会觉得讽刺。
最终,他退出了拨号界面,转而打给了沈居安。
“魏长明那边,加快速度。”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另外,想办法查一下今晚接近城西废弃工厂区域的警车调度记录,我要知道那场‘及时雨’是谁安排的。”
他必须更快,更主动。父亲的黑手,匿名的操纵,还有宋晚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他必须掌握更多的牌,才能在她下一次涉险时,有能力护她周全。
这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如此强烈,如此自然,仿佛源于某种被遗忘的本能。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商战的硝烟或阴谋的蛛丝马迹,而是很久以前,她十八岁生日时,在星空下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说:“季西风,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吧?”
少年时的承诺,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沉痛的清明。
他错过了十年,用恨意筑起了高墙。如今,这高墙因真相而裂缝丛生。他不知道墙倒塌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更深的深渊,还是……一线微光?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走下去。
夜色深沉,两座不同的建筑里,两个无法安眠的灵魂,隔着城市的灯火,各自舔舐着伤口,也被同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缠绕着。
恨意与关切的拉锯,信任与怀疑的博弈,在真相的暴风眼里,悄然改变着他们命运的航向。心防的裂缝一旦产生,便再难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