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仿佛天穹被凿穿了一个窟窿,无止境地倾泻着冰冷与潮湿。密集的雨线抽打着层层叠叠的叶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将一切其他的声响都掩盖了下去,同时也模糊了视线,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朦胧的水世界。
季西风抱着宋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最前。他的脚步依旧虚浮,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左臂的伤口在雨水浸泡下传来阵阵刺痒和更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前进的方向却异常坚定,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所有的感官都向内收敛,全力捕捉着体内那微弱而诡异的“信标”回响。
那感觉难以言喻。并非声音,也非图像,更像是一种…直觉性的方位感,源自盘踞在他骨髓深处的冰冷“异物”。当他集中精神时,便能隐约感知到那个方向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出低频的呼唤,与“种子”产生着微妙的共振。这种感知时强时弱,如同接收不良的无线电信号,在雨林强大而混乱的生命场干扰下,随时可能中断。
沈居安搀扶着阿永,紧跟在后。沈居安的眼镜片上糊满了水珠,他不得不频繁地擦拭,才能勉强看清季西风的背影。他的内心充满了惊涛骇浪。季西风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种非人的疲惫感与此刻精准(至少看起来是)的方向感形成了诡异的矛盾。他依赖于那份从实验室带出的、如同天书般的文件,更依赖于前方那个男人正在使用的、超越常理的手段。这是一种走在悬崖边的信任。
阿永的脸色更加苍白,失血和持续的跋涉消耗着他最后的体力。他咬紧牙关,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沈居安身上,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机警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在季西风因感知模糊而短暂停顿时,他的肌肉会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犬。
被季西风用藤蔓勉强束缚住双手、跌跌撞撞跟在最后的张文瑾,则像一道灰色的幽灵。她大部分时间低垂着头,任由雨水打湿她散乱的头发,眼神空洞。只有当季西风因为“信标”指引改变方向,或者体内“种子”产生稍强的悸动而身体微僵时,她的眼帘才会轻轻颤动一下,泄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是恐惧?是嘲弄?还是…某种期待?
道路比他们想象的更为艰难。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纠缠的藤蔓、湿滑的苔藓、以及盘根错节的隆起树根。腐烂的落叶在脚下形成陷坑,不时有人踉跄摔倒,溅起混浊的泥水。浓密的树冠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林下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幽深昏暗,仿佛永远走不出的绿色迷宫。
行进了约莫一个小时,季西风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分辨着什么。
“怎么了?”沈居安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同时扶稳几乎要软倒的阿永。
“信号…变弱了,”季西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流淌,“有很多干扰…像是有很多东西…在周围。”他所说的“东西”,并非指具体的生物,而是这片原始雨林本身所蕴含的、磅礴而混乱的生命气息,它们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扭曲或遮蔽了那来自人造“信标”的特定频率。
他调整了一下怀抱宋晚的姿势,让她能更舒适地靠在自己肩头,尽管他自己的手臂早已麻木。他再次凝神,强行将感知聚焦。
这一次,他捕捉到的不仅仅是指引方向的“牵引感”,还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排斥”或者“警告”的意味?仿佛那“信标”的目的地,本身也具备某种防御机制,对未经许可的靠近者散发出无形的压力。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季西风后背泛起一丝寒意。
“这边。”他再次迈步,方向微调,朝着左侧一片更为陡峭、布满了巨大蕨类植物和气生根的区域走去。
脚下的地势开始抬升,岩石逐渐增多。又艰难前行了半个小时,走在侧后方的阿永突然用气声发出警示:“嘘!”
所有人瞬间僵住,屏住呼吸。
在滂沱雨声的间隙里,一阵模糊的、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从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
是“影武者”的搜索队!他们果然没有放弃!
声音的来源距离他们似乎并不算太远,这提醒着他们,危险依旧如影随形。短暂的安全假象被彻底打破,气氛再次绷紧至极限。
季西风眼神一凛,不再犹豫。“加快速度!”他低喝道,顾不上身体的抗议,几乎是以一种透支的方式,沿着感知中那条无形的线,向上攀爬。
植被越来越密,巨大的板状根像墙壁一样阻挡去路。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在湿滑的岩石和泥泞中挣扎。宋晚在颠簸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季西风立刻放缓动作,低头查看,见她依旧昏迷,但眉头微蹙,似乎感受到了不适。他心中一紧,一种混合着焦灼和保护欲的情绪汹涌而来,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种子”带来的异样感。
终于,在翻过一块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巨岩后,季西风停下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前方,在陡峭的山体与一片异常浓密的藤蔓交织的壁垒之后,他感知中的“信标”回响达到了最强点。那呼唤变得清晰,几乎就在咫尺之遥,但肉眼看去,除了密不透风的绿色植被,什么也没有。
“是这里?”沈居安喘着粗气问,脸上写满了疑惑。这里看起来和雨林的其他部分毫无区别,甚至更加难以通行。
季西风没有回答。他轻轻将宋晚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下,示意沈居安照顾好她和阿永。然后,他走到那片藤蔓墙前,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
入手处,藤蔓后方并非松软的泥土或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冰冷、光滑、带有细微接缝的触感。
金属!
他猛地用力,将一大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藤蔓向旁边扯开!
一个幽深的、人工开凿的洞口,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洞口呈圆形,边缘光滑,直径约一米五,内壁是冰冷的合金材质,向下延伸着一段金属阶梯,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机油、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能量气息的冷风,从洞内缓缓吹出,与外界湿热的雨林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信标”的源头,就在这地底深处。
季西风站在洞口,感受着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呼唤与体内“种子”的强烈共鸣。洞口内部一片漆黑,仿佛巨兽张开的嘴,等待着吞噬一切。
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
他回头,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同伴,昏迷不醒的宋晚,以及眼神晦暗不明的张文瑾。
没有退路了。
“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