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方清远已蹲在银行后巷的墙根下。
他捏着财政部特派员的身份证明，指腹反复蹭过钢印边缘——这是总部连夜从档案室调出来的，还带着油墨未干的腥气。
林慧真站在他身侧，月白立领衫外罩着件藏青呢子大衣，发尾用银簪别得整整齐齐，活脱脱刚从财政部走出来的女干部。
袖口。她突然弯腰，替他理了理军大衣的袖口。
方清远这才发现自己又习惯性地把袖子撸到手肘，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小臂——昨夜和邪祟交手时被阴刃划的，血渍透过纱布渗出来，在绷带上洇成暗红的星子。
装特派员得像模像样。林慧真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他，你这副随时要掏枪的架势，倒像来查匪的。
方清远低头扯了扯领口，喉结动了动：当年剿匪时也穿过便衣，那会儿老百姓管我叫方同志，现在要当方专员......他忽然笑了笑，倒比面对百十个土匪还紧张。
林慧真没接话。
她望着银行正门上方新挂的联合储蓄银行木牌，灵眼在睫毛下微微发烫——门楣上缠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条吐信的蛇。
九点整，两人并肩跨进银行大厅。
青石板地面泛着冷光，柜台后六个职员同时抬头，动作整齐得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
林慧真的灵眼扫过他们瞳孔，心头猛地一沉：那些本该映着晨光的眼仁里，只有浑浊的灰白，像被挖走了魂魄的空壳。
两位同志办什么业务？为首的职员机械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方清远把特派员证件拍在柜台上，指节叩了叩烫金的财政部字样：核查金库结算流程。
最近三个月的大额存取记录，我们要现场比对。
职员的手指在桌面抠出白印，喉结上下滚动：这、这得经理批准......
经理办公室在哪？方清远的语气陡然冷下来，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改装过的勃朗宁，枪柄刻着的字硌得他掌心发疼。
五分钟后，两人跟着缩着脖子的经理进了金库。
铁门闭合的瞬间，林慧真闻到浓重的香灰味——墙角供着尊褪色的财神像，香案下堆着半烧的黄纸，火星子还在纸灰里苟延残喘。
所有保险箱都要检查。方清远拉着经理的脖子，特派员有权......
经理颤抖的手半天才打开保险柜。
方清远拉开箱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金条，最底层却压着块半透明的玉牌。
他刚一碰触，寒气顺着指尖窜进骨头缝，像是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
黄泉通兑。林慧真凑过来，灵眼映出玉牌上的铭文泛着幽蓝，这是接口令牌。她伸出食指轻点牌面，一道灰雾从玉牌里钻出来，在半空凝成模糊的账册虚影，主账本在阴司，靠这个把阳间现银转成冥钞......
当啷！
金属碰撞声从金库深处传来。
林慧真猛地转头，灵眼里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两个青面獠牙的冥差正从墙里钻出来，肩上扛着成捆的纸钱，纸页间夹着的契约文书哗啦啦响，每一张都写着活人姓名。
截住他们！方清远甩出三张雷火符，符纸在半空炸成金红的光网。
冥差怪叫着撞破光网，其中一个挥起铁叉朝林慧真刺来。
她旋身避开，袖中飞出七根银针——这是青城山锁魂钉，专钉阴物气脉。
银针扎进冥差后颈，那东西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万魂券已入三家......通判大人要清......
放肆！
炸雷般的断喝震得金库嗡嗡作响。
方清远只觉耳膜刺痛，转头便见一道青黑身影破墙而入——那是个穿玄色官服的老者，额间一道红纹如血，手里提着柄缠满锁链的青铜剑。
他目光扫过方清远，嘴角扯出冷笑：阳间小道士，也敢管阴司账？
林慧真的灵眼几乎要被这股威压灼穿。
她攥紧残卷，能清楚感觉到《幽冥录》在发烫——这是遇到顶级阴神的征兆。
玄色官服老者抬手一挥，锁链如活物般缠向方清远的脖颈。
他就地打滚避开，军刺砍在锁链上溅出火星，却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慧真，去门口！方清远吼了一嗓子，反手甩出两枚震魂铃。
铃声尖啸着撕开阴气，却只让老者脚步顿了顿。
林慧真明白他在护自己先走，刚摸到门把，背后突然传来骨裂般的闷响——方清远被锁链抽中胸口，整个人撞在保险箱上，军大衣裂开道血口。
方清远！她转身要冲，袖口的灰烬突然剧烈翻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意裹着剧痛刺进心口。
是阿珍的魂契在示警？
还是......
休伤我小友！万化归一，化……
清越的道号撞碎阴云。
一道金光从头顶落下，玄一师叔手持拂尘破顶而入，道袍无风自动：幽界通判，阳间事轮不到你插手！他手腕翻转，拂尘扫出个金色法轮，将锁链绞成碎片。
通判怒喝一声，青铜剑劈出阴火，却被法轮尽数吞纳。
玄一抓住两人手腕，指尖点在他们眉心，万化归一，隐……手印诀刚落，三人已出现在银行后巷。
方清远扶着墙喘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玄一望着银行方向摇头：这通判怕是偷了阴司权印，难怪能在阳间横行......
林慧真突然按住心口。
体内那道跟着《幽冥录》残卷俱来的债务标记，正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皮肉炙烤她的心肺。
她咬着唇没说话，只把残卷往怀里又按了按——等解决完这场风波，怕是要回青城山闭关了。
方清远擦了擦嘴角的血，转头看向她：慧真？
没事。她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该算的账，才刚开始呢。
风卷着纸灰从巷口吹过，隐约能听见银行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玄一的目光沉进云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上的青玉坠子——那是青城山历代掌门才有的信物。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下，幽界通判的青铜剑正插在金库地面，剑身渗出的黑血顺着砖缝蜿蜒，最终汇进某个刻着九千万的暗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