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营地残雪泛着铁灰,风如刀片刮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寒气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在鼻腔凝成细碎冰晶,舌尖触到冷空气时微微发麻,仿佛有针尖轻扎,喉头泛起金属锈味。
方清远蹲在被盗机关匣原位,指尖冰凉,桃木签轻轻拨开冻土边缘的碎屑——那碎屑如枯鳞剥落,簌簌滑下,带着陈年腐木的微腥,指腹蹭过断面,粗糙中夹杂一丝滑腻,似曾渗出树脂。
他动作极缓,仿佛怕惊动某种潜伏于地底的知觉,连衣角拂过雪面都无声无息,只余一缕绒毛在风中轻颤。
就在匣底残留的一层薄霜被刮开时,一圈极细的划痕赫然浮现——逆时针螺旋,深嵌木纹,起点模糊,终点指向北方偏西十五度。
那刻痕边缘光滑,不似撬动所致,反倒像某种精密仪器留下的轨迹,又或……仪式性的标记。
触之微凹,指尖滑过时竟生出轻微吸力,仿佛木中藏有磁芯。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青铜罗盘,那是玄真教祖传之物,盘面刻有二十八宿与地支天干,中心一点以陨铁铸成。
指针刚一离手,竟微微颤动起来,不是指向磁北,而是缓缓偏移,仿佛被地下某种节律牵引着,一下、一下,如同心跳,掌心传来细微震感,像是血脉共振,腕部青筋随之跳动。
“不对劲。”方清远低语,眉心微蹙。
这不是寻常地磁扰动,而像是某种共振——来自更深的地底。
林慧真此时匆匆赶来,发梢结霜,脸色冷峻,呼出的气息在睫毛上凝成细珠,坠落时发出极轻的“嗒”声。
她一眼便看到那圈螺旋刻痕,瞳孔微缩,指尖忽感一阵蚁行般的麻意,仿佛符号本身在低语。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备用铜簧片,小心翼翼嵌入划痕凹槽。
指尖轻拨,簧片嗡然一震,发出低频嗡鸣,音波扩散开去,如蛛丝般渗入雪层,竟隐隐与远处山谷传来的一声回响相合——那声音沉闷悠远,似从地脉深处爬出,又似某具古钟在千年之后轻颤,耳膜随之共振,颅内嗡鸣不止。
“是‘取’。”她重复道,目光沉沉,“对方不是窃贼,是信使。它要我们听见这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出寒意——有人在用他们的规则,下一场棋。
队伍迅速整装,沿七尺三寸脚印向西北追踪。
雪地上那行足迹笔直如尺量,每一步间距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脚印边缘的冰晶呈螺旋状逆向冻结,像是行走之人周身散发极寒之气,令水汽在落地瞬间扭曲成涡流,指尖触之,冰面如蛇皮般滑腻而冰冷,稍一用力便簌簌碎裂,发出类似骨骼摩擦的脆响。
伊万用苏制pm1热感仪扫描地面,显示屏上跃出一道微弱温差波动,轨迹蜿蜒如蛇,深入地下,持续向下延伸。
“不是活人能留下的痕迹。”伊万低声说,俄语腔调里透着凝重,“体温接近绝对零度,却仍有移动能量……除非,它是被外力驱动的傀儡。”
赵明远默默记下数据,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绘出冰裂结构草图,并在一处断层交汇点标注“F7信号源可能位于此”。
他抬头看向前方,眼神一闪,随即低头收笔,动作自然得几乎无人察觉——唯有方清远眼角余光掠过,瞥见他袖口沾着一星暗绿锈迹,尚未干透。
洛桑仁波切走在最后,披着绛红袈裟,手持佛魔金刚杵。
他忽然驻足,凝视谷口一侧岩壁。
风蚀纹中,几道浅刻符号悄然浮现——形似古苯教“缚地符”,但中间多了一道斜贯血线,将符文生生割裂。
他指尖轻抚石面,触感粗糙,却有一丝黏腻残余,似曾有血涂过,气味腥中带焦,如同烧过的经幡灰烬。
“此路非人所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乃是‘借尸引路’之禁径。踏者魂魄将被地气反噬,沦为地下守门的无主游魂。”
方清远却已站定谷口,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冰裂。
风从裂缝中涌出,带着腐朽金属与陈年骨灰的气息,吸入肺腑时喉头发涩,如吞锈铁,舌根泛苦。
他握紧七星龙渊剑柄,剑鞘轻震,似有所感,掌心传来一阵刺痒,仿佛剑灵正躁动不安,脉搏与之同步跳动。
“我们必须下去。”他说,“铜器失窃不是终点,而是开始。那人留下痕迹、刻下符号、让声音共鸣——他在等我们追随。”
绳索系好,众人以三人一组相连,逐段下降。
冰壁内侧果然存有人工凿痕,年代久远,工具粗陋,似用骨凿或石斧所刻,痕迹深浅不一,却排列有序,形成某种阶梯式的下行路径。
凿口边缘布满细微冰棱,指尖轻碰即断,发出清脆碎裂声。
越往下,空气越冷,呼吸化作白雾,瞬间凝霜附壁,睫毛上结出细小冰珠,视线微蒙,每一次眨眼都需用力撕开冰膜。
下行百丈后,通道骤然收窄,仅容一人匍匐而过。
林慧真打头,肩头忽觉一沉,仿佛有冷风贴颈滑过,又似谁的呼吸擦过耳畔,气息阴湿,带着一丝腐甜,鼻腔深处莫名泛起童年焚香的记忆。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唯有冰壁反射出她自己的影子——可那一瞬,影子的动作慢了半拍,唇角似乎还勾起一抹不属于她的冷笑,嘴角牵动时竟无声张合,仿佛在默念咒语。
青城古籍《魇术辑要》曾载:“影附术者,以怨魂寄形于活人影中,待其心神松懈,则夺舍而生。”
她毫不犹豫,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血雾洒向身后冰壁。
血珠尚未落地,竟在空中凝滞,继而化作黑丝,如蛛网般缠住一段虚影——那影子正欲抽离她的背脊!
方清远反应极快,镇魂黄符脱手而出,符纸燃起幽蓝火焰,轰然炸裂。
冰壁应声塌陷一小块,碎冰飞溅中,露出其后半截焦黑手臂,五指如钩,保持着抓攫姿态,腕部断裂处露出森然白骨,关节扭曲,显然不属于任何正常人类肢体。
触地碎冰尚带余温,却迅速冷却,发出细微“噼啪”声,如同骨骼仍在收缩。
“是‘魂钉走尸’。”洛桑仁波切低诵经文,人骨念珠轻响,“被人皮符钉住魂魄的尸体,受镇魂桩操控,只为执命而行……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它的锚点。”
伊万沉默地看着那截断臂,他悄悄摸了摸军大衣内袋,那里藏着一片青铜管残片——趁混乱之际从赵明远靴底夹层悄然换来的证物。
此刻,残片边缘似乎有些许震动,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掌心传来轻微麻感,如同电流游走,指尖汗湿,竟在金属表面留下淡淡指痕。
冰屑簌簌落下,众人喘息未定地攀回谷口。
林慧真肩头仍残留阴冷触感,指尖发麻。
她不敢回头,生怕那迟半拍的影子仍在跟随。
洛桑仁波切以念珠净空身后通道,每诵一咒,便有一声闷响自冰缝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缓闭合……待全员登顶,天色已暗,风雪复起,篝火屡试不燃,火星挣扎着跳动,又被风一口吹灭。
伊万蜷在角落,军大衣裹身,实则早已冷汗浸背。
他借着火光阴影遮掩,取出随身小锉刀,轻轻刮下青铜管残片内壁一层绿锈,混入随身携带的酒精,滴于滤纸上。
溶液缓缓晕开,显出一道极淡的螺旋纹路,与机关匣底的刻痕,竟有七分相似——更令人窒息的是,纹路渐次延展,竟浮现出一幅模糊地图轮廓:川藏公路初勘图,七个红点呈北斗状排列于横断山脉腹地。
其中三点已被划去,墨迹陈旧,像是完成任务后的标记。
他盯着那图案,心跳如锤。
“白鸦协议”不是撤离令……是清除序列。
每一个被划去的点,都意味着一次地脉扰动、一场无声湮灭。
赵明远不知何时悄然靠近,手中捧着一杯热茶,雾气氤氲,茶香中却隐含一丝药涩。
“你查到了什么?”他低声问,语气关切,眼神却像鹰隼锁猎物,“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找谁。”
伊万抬眼,火光映照下,两人面容半明半暗。
他冷笑一声,未接茶杯,只将滤纸轻轻投入余烬。
火焰猛地一跳,蓝焰腾起,映出纸上最后一瞬的螺旋纹路——与机关匣底刻痕,竟分毫不差。
火光中,两人对峙无言。
天未亮,血线仍在延伸,如活物般爬行于雪面,所经之处冰晶发黑龟裂。
洛桑仁波切以人骨念珠轻触血迹,珠串第七颗突生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