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侯周琛被打入天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这潭深水,激起千层浪。依附于永嘉侯的官员人人自危,与之有隙者则弹冠相庆。东厂督公魏瑾虽未被立刻问罪,但显然也受到了牵连和猜忌,行事收敛了许多。
皇帝下旨,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为主,锦衣卫指挥使林燮协同,彻查永嘉侯案及其可能牵连的安国公旧案。
表面上看,林燮似乎扳回一城,赢得了主动权。但暗地里的较量,却愈发凶险。
三司会审并非铁板一块。刑部尚书是魏瑾的姻亲,大理寺卿则是个老滑头,态度暧昧。唯有都察院左都御史还算刚正,但势单力薄。审讯周琛的过程阻力重重,周琛自知罪责难逃,但涉及核心机密,尤其是“烛龙”身份和安国公旧事,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胡乱攀咬,审讯进展缓慢。
更棘手的是,那些账本和密信中牵扯到的其他官员和军中将领,背景盘根错节,动一个便可能牵动全身。林燮每欲深究,便会遇到来自朝堂各方的无形压力和阻挠。甚至有人开始暗中散播谣言,称林燮是想借机铲除异己,扩大锦衣卫权势。
“烛龙”仿佛人间蒸发,再无任何踪迹。聚雅斋被查封,但核心账目似乎早有备份或转移,未能揪出更多线索。安国公案的卷宗调阅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拖延和限制。
显然,周琛背后的势力虽然断了一臂,但根基仍在,并且正在疯狂地抹除痕迹、设置障碍,甚至准备反扑。
林燮身处漩涡中心,既要应对明面上的审讯和朝争,又要提防暗处的冷箭,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不眠不休。但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和锐利,如同最坚韧的磐石,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这日深夜,林燮终于抽空来到安全屋探望萧然。
几日调养,加上萧然自身医术精湛,伤势已大为好转,虽仍显虚弱,但已能下床活动。他正就着烛光,翻阅一些林燮带来的、关于安国公案的零星卷宗抄本。
见林燮带着一身疲惫进来,萧然放下书卷,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朝中情形如何?”萧然问道,声音已恢复了以往的清和。
林燮揉了揉眉心,将目前的困境大致说了一遍。“…周琛咬死不松口,其他人阻力太大,‘烛龙’藏得太深。安国公案的卷宗,关键部分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萧然静静听着,沉吟片刻道:“对方断尾求生,弃车保帅。周琛已是弃子,他们不会让他开口。至于‘烛龙’…能隐藏得如此之深,其身份必定出乎所有人意料,甚至可能是…一个所有人都认为绝无可能的人。”
他顿了顿,指向卷宗上一处模糊的记载:“安国公案的关键,或许不在朝堂,而在军中。当年那批作为关键证物的私藏甲胄,来源始终存疑。而军械走私,也需要军中的渠道。或许,我们该从军方入手。”
林燮目光一凝。萧然的话提醒了他。他一直将重点放在朝堂和勋贵,却忽略了军队这条线。安国公当年在军中旧部众多,永嘉侯走私军械也必然需要军方内应。
“还有,”萧然压低声音,“大人可曾想过,魏瑾为何对安国公案如此敏感?甚至不惜冒险构陷于你?仅仅是为了保永嘉侯?还是说…他本人,就与安国公案,甚至更早的东宫案,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牵连?”
林燮心中一震。这个问题,他也隐约想过,但始终缺乏证据。魏瑾是曹瑾的接班人,而曹瑾是经办两桩旧案的核心人物之一…
“若魏瑾不清,东厂不净,此案难有真正水落石出之日。”萧然轻声道,话语却重若千钧。
林燮沉默良久,杯中茶水已冷。他知道萧然说的是事实。扳倒一个永嘉侯只是开始,真正的幕后黑手和十几年的冤案,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你的伤…还需多久能痊愈?”林燮忽然问道。
“再有三五日,应可无碍。”萧然答道,看向林燮,“大人有何打算?”
林燮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燃起两簇幽深的火焰:“既然朝堂之上阻力重重,那便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入手。军中…东厂内部…总会有缝隙。”
他转过身,看着萧然:“等你伤好,恐怕还有更多凶险之事,需要你我并肩。”
萧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平静地点了点头:“义不容辞。”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是彼此在黑暗中唯一的盟友,是刺破迷雾的唯二利刃。
暗潮汹涌,但舟楫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