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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甘田镇的风像淬了冰,刮在脸上生疼。镇北的义庄突然在夜里传出“咯吱”声,不是棺木受潮的闷响,是指甲刮擦木板的锐音,听得守庄的老李头三天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烧纸,嘴里念叨着“各位爷安分些”。

毛小方带着众人赶到时,义庄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不是往日的檀香味,是股浓得化不开的腥甜,像刚宰的猪血流进了腐草堆。阿秀的红线缠在门环上,线身绷得笔直,末端的铜铃疯狂震颤,铃舌上竟凝着层薄冰,冰里冻着根头发丝,黑得发亮。

“是‘影煞’。”毛小方推开桃木剑,剑穗扫过门楣,落下几片发黑的木屑,“有人在棺木里养了‘影蛊’,白日藏在尸影里,夜里就附在活人的影子上,吸足阳气就能破棺。”

小海一脚踹开义庄大门,迎面撞上来团黑雾,雾里裹着个模糊的影子,没有四肢,只有团蠕动的黑块,撞在他胸口,疼得他闷哼一声,低头看时,衣襟上多了个巴掌大的黑影,像块烧不透的炭。“操!这啥玩意儿!”他挥手去拍,黑影却像生了根,越拍越大,顺着胳膊往上爬。

“别碰!”吓米的金砂撒在黑影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黑影缩回寸许,却露出底下的皮肤——已经泛出青黑,像被什么东西啃过。“这东西怕至阳之物,用符火烫!”

达初早摸出火折子,点燃三张黄符,往小海胳膊上一按。符纸烧得噼啪响,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股青烟钻进一口黑漆棺木。那棺木剧烈晃动,棺盖“哐当”弹起半寸,露出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尸水,是暗红色的粘液,顺着棺沿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血洼。

“是口新棺!”阿秀盯着棺木上的朱漆,那漆色亮得扎眼,不像存放多年的旧物,“上面的镇邪符是假的,墨迹里掺了尸油!”她甩出红线缠向棺盖,线端刚碰到朱漆,就被腐蚀出几个小洞,黑气顺着线身往上爬。

黑玫瑰的银链突然飞出,链端铁爪勾住棺盖缝隙,猛地往后拽。“给老娘开!”她咬着牙发力,银链绷得像道白光,棺盖被拉开尺许,里面赫然躺着个穿寿衣的老头——是镇上的张老太爷,三天前刚下葬,此刻却睁着眼睛,眼球上蒙着层白膜,嘴角咧着笑,露出两排黑牙。

“他还没死透!”毛小方的桃木剑劈出道金光,正刺在老太爷心口,却被一层硬壳挡住,剑刃滑开时,竟带出几片鳞甲似的东西。老太爷突然坐起身,寿衣下的皮肤裂开无数道缝,每个缝里都钻出细如发丝的黑线,线的另一端连在棺底,那里刻着个诡异的阵图,图中嵌着七枚铜钱,铜钱眼里全是黑血。

“是‘养影阵’!”吓米双手结印,金砂在地上画出梵文,“用活人当容器,把影煞养在尸身里,七日后煞成虫,就能借尸还魂!”

老太爷的影子突然从棺底爬出来,比本体大了三倍,四肢扭曲如蛇,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细齿,直扑最近的阿秀。阿秀甩出桃木梳,梳齿刮过影身,却像穿过了空气,影子毫发无伤,反而顺着梳柄缠上来,勒得她脖颈生疼。

“刺它的眼!”毛小方大喊着剑指影煞双目,那里是影蛊的巢穴。小海的斧头带着符火劈过去,斧刃劈开影身的刹那,无数只米粒大的黑虫从影煞眼里涌出来,像股黑泉,喷向众人面门。

黑玫瑰的银链舞成个圈,挡住虫群,链身的符纹亮起红光,黑虫触到银链就化作脓水。达初趁机往棺里撒了把硫磺粉,老太爷身上的黑线瞬间蜷缩,发出烧焦的臭味。“快毁阵眼!”他指着棺底的铜钱,“那是影煞的根!”

阿秀的红线突然转向,绕过影煞的纠缠,线端带着她的指尖血,猛地扎进最中间的铜钱眼。“破!”她一声低喝,红线爆发出赤红的光,七枚铜钱同时炸开,阵图上的黑血化作青烟,影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像被抽走了骨架,瘫在地上成了滩黑泥。

老太爷的尸身“咚”地倒回棺里,白膜退去的眼球里流出两行血泪,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毛小方用桃木剑挑着符纸,将棺木里的黑虫烧得一干二净,棺底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林”字——是镇上棺材铺老板的姓。

“是他在搞鬼。”黑玫瑰的银链缠上棺盖,“这老东西前阵子说要给老太爷做口‘养气棺’,原来是养煞!”

众人赶到棺材铺时,老板正跪在地上,对着口新棺磕头,棺里躺着个穿红衣的女子,正是他早逝的女儿。看见众人,他突然疯笑起来:“我女儿要回来了!用全镇人的银子做聘礼,她肯定高兴!”

话没说完,他的影子突然站起来,化作影煞的模样,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黑血喷在红棺上,棺盖自动打开,女子的尸身坐起来,皮肤下爬满了黑虫,正是影煞借尸而成的凶物。

“一起灭了!”毛小方剑指苍穹,金光与吓米的佛光交织成网,小海的斧头劈出符火,阿秀的红线缠上女子的脚踝,黑玫瑰的银链锁住她的咽喉。五人合力之下,红衣女子的尸身炸开,黑虫被金光烧成灰烬,只有一缕极淡的虚影飘向窗外,那是老板女儿真正的魂,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渐渐消散在风雪里。

义庄的腥甜味被风雪吹散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毛小方看着被符火净化的棺木,叹了口气:“执念成魔,连至亲的魂都敢利用,这心呐,比影煞还黑。”

阿秀的红线在掌心蜷成圈,线端的铜铃终于停了颤,冰里的发丝化作青烟。小海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往手上哈了口气:“往后看影子都得提防着,谁知道里面藏没藏东西。”

风雪落在义庄的瓦上,簌簌作响,像无数影子在低声道歉。那些被影煞缠过的人,影子里再没了黑气,只是偶尔在夜里,会梦见个穿红衣的女子,对着他们轻轻摇头,像在说“别学我爹”。

甘田镇的冬天,终究还是冷的,但只要心是热的,再深的阴影,也挡不住晨光穿透风雪的那一刻。

棺材铺的大火烧了半宿,天亮时只余下堆焦黑的木架,风一吹就散成灰烬。阿秀在废墟里捡到块没烧透的墨锭,墨色发黑,闻着有股铁锈味——这是棺材铺老板女儿生前用的,她爱画山水,墨锭总随身带着。

“是‘墨煞’。”毛小方用桃木剑挑着墨锭,剑身上的符纹泛出淡红,“这墨混了她的心头血,又被影煞的怨气熏染,怕是要生出新的邪祟。”他将墨锭放进装着艾草水的瓷碗,水面立刻浮起层黑膜,膜上显出些模糊的山水,细看却像无数张人脸在哭。

黑玫瑰蹲在旁边翻找,从灰烬里摸出个烧焦的画筒,里面卷着几幅残画。其中一张还能看清半座桥,桥边的柳树下站着个穿绿裙的女子,手里拿着支笔,笔尖滴下的墨在纸上晕开,竟变成了血珠。“这画……”她指尖刚碰到纸边,就被烫得缩回手,纸上的女子突然转过头,脸对着她的方向,嘴角慢慢咧开。

“别碰!”吓米的金砂撒在画上,纸页“腾”地燃起绿火,女子的脸在火里扭曲成一团,发出尖细的嘶鸣。灰烬里飘出缕黑烟,钻进阿秀的瓷碗,墨锭突然剧烈晃动,碗里的艾草水全变成了墨色,漫出碗沿,在地上画出条细细的墨线,蜿蜒着往镇西的石桥爬去。

“她在找那座桥。”阿秀盯着墨线,想起镇上老人说的,老板女儿当年在石桥上写生,被歹人推下河淹死,尸体漂了三天才找到,手里还攥着支断笔。墨线爬到石桥边突然停下,在石板上晕开,画出个女子的身影,正对着水面梳头,梳齿划过发丝的“沙沙”声,听得人后颈发凉。

小海的斧头劈向墨影,斧刃却穿了过去,墨影反而顺着斧柄往上爬,在他手背上画出个黑手印,像被墨汁泼过。“这玩意儿是虚的!”他急得甩斧头,黑手印却越来越深,皮肤下隐隐有墨线在动,像有无数只细虫在钻。

“用朱砂破!”达初掏出朱砂盒,往石桥上撒了把,墨影被朱砂烫得后退半步,水面突然翻起黑浪,浪里浮出支断笔,笔尖对着阿秀的眼睛就刺过来。阿秀甩出红线缠住笔杆,线身立刻被墨染黑,断笔却不管不顾,笔尖的墨汁滴在红线上,“滋滋”地腐蚀出小洞。

“她恨的不是我们。”毛小方突然指着墨影的手腕,那里画着个银镯子,和当年推她下河的歹人戴的一模一样,“她在等凶手回来。”他往水面撒了把糯米,糯米沉下去的地方,浮出个模糊的男人影子,正往桥对岸跑,墨影立刻追了过去,断笔在空中划出道墨线,像条鞭子抽向男人影子。

男人影子被抽得惨叫,化作股黑烟钻进旁边的芦苇丛。墨影跟着飘进芦苇,断笔不断刺向丛中,芦苇被墨线缠过,立刻枯死发黑。阿秀突然想起什么,往芦苇丛里扔了块烧透的棺材铺木板,木板落地的瞬间,丛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男人影子滚了出来,身上燃着绿火,在地上蜷成一团。

“是当年的歹人!”黑玫瑰认出他脸上的刀疤,“他改名换姓在镇上开了家杂货铺,上个月还来买过纸钱!”男人影子在绿火里挣扎,渐渐显露出真容,正是杂货铺的王老板,他对着墨影连连作揖,嘴里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墨影举起断笔,笔尖的墨汁凝聚成滴,眼看就要刺下去。阿秀突然喊:“别!他早就疯了!”她从怀里掏出片从棺材铺找到的画稿,上面画着个疯癫的男人,正对着河水磕头,旁边写着行小字:“他日日在此赎罪,头发都白了。”

墨影的动作顿了顿,断笔慢慢垂下。水面浮起更多画稿,都是王老板偷偷画的——他把当年的经过画在纸上,埋在石桥下,画里的自己被毒蛇咬、被天雷劈,满身是血。墨影看着画稿,身影渐渐变淡,断笔“啪”地掉在地上,化作一滩墨汁,渗进石桥的缝隙里。

小海手背上的黑手印慢慢褪去,只留下点淡淡的痕迹。阿秀把那半块墨锭埋在石桥边,上面盖了层新鲜的芦苇:“以后再没人来打扰你了。”

风穿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轻轻翻动画稿。夕阳落在水面上,把石桥的影子拉得很长,墨影消失的地方,长出丛新的芦苇,绿得发亮,叶尖上还沾着点未干的墨痕,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支握在手里的笔,正对着晚霞,慢慢画着什么。

石桥边的墨汁还没干透,晚风一吹,竟顺着石缝渗进了地下。没过半盏茶的功夫,石板缝里突然冒出些黑黢黢的嫩芽,芽尖顶着墨色的花苞,眼看就要绽开。

“这是……什么东西?”黑玫瑰往后缩了缩,指尖捏着符咒,掌心沁出冷汗。那些花苞像是有眼睛,齐刷刷转向她,花瓣边缘隐隐泛着红光,像淬了血。

阿秀刚要伸手去碰,就被毛小方拽住。“别动!”他盯着花苞根部,那里缠着缕极细的黑丝,正慢慢往石板下游走,“这墨里掺了‘怨煞’,开花了要吃人魂魄的!”话音刚落,最前面那朵花苞“噗”地绽开,花瓣层层叠叠,全是由细小的人脸组成,眼睛嘴巴都在动,发出细碎的呜咽。

小海挥斧劈向花丛,斧刃刚碰到花瓣,就被无数张小嘴死死咬住,墨汁顺着斧柄往上爬,在他手臂上烧出串燎泡。“操!这玩意儿还会咬人!”他疼得闷哼,却不肯撒手,硬生生将斧头往回拽,带起的花瓣落在地上,竟像活物似的往人脚边爬。

达初往花丛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就变成墨色,反而成了花苞的养料,转眼间又蹿出半尺高。“不对劲!这怨煞人生魂!”他突然瞥见阿秀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是她过世母亲留下的,沾着至亲的阳气,“阿秀,用你的玉佩!”

阿秀解下玉佩,刚靠近花丛,那些人脸花瓣就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尖叫。玉佩上的暖光一照,墨色花苞瞬间蔫下去大半,可没等众人松气,地下突然伸出无数墨色的根须,像蛇一样缠上阿秀的脚踝,往她皮肉里钻。“啊!”她疼得弯腰,玉佩“啪”地掉在地上,被根须卷着拖进花丛深处。

“阿秀!”黑玫瑰扑过去想抢,却被根须绊倒,眼看那些人脸花瓣就要凑到阿秀脸上,毛小方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符纹“腾”地燃起红光:“天地无极,诛邪!”红光扫过,根须瞬间焦黑,可花丛深处又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嚼骨头。

小海忍着疼劈开一条路,拽起阿秀就往外跑,回头一看,那些墨色花朵竟越长越大,花瓣上的人脸开始啃咬彼此,墨汁混着红色的汁液往下淌,滴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冒烟的小洞。而花丛中央,阿秀的玉佩正被一朵最大的花捧着,玉佩上的暖光越来越暗,眼看就要熄灭。

“玉佩在吸她的阳气!”达初甩出朱砂网,网刚罩住大花,就被墨汁腐蚀出洞,“那朵花是母株,得连根拔了!”可根须太深,缠得像团乱麻,里面还隐约传来玉佩的嗡鸣,像是在求救。

突然,花丛里响起孩童的嬉笑声,无数双小手从花瓣里伸出来,抓着网绳往回拉。黑玫瑰认出其中一只手戴着银镯子——正是当年被推下河的姑娘戴的!“是她的怨气招来了别的东西!”她掏出腰间的铜铃,用力一摇,铃声刺破暮色,那些小手猛地缩回,花朵却抖得更厉害,花瓣上的人脸全转向一个方向——石桥下的河水,不知何时变成了墨黑色,正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墨色花丛中央,阿秀的玉佩正被最大那朵花紧紧裹住,暖光像被掐住的火苗,忽明忽暗。花丛里的嬉笑声越来越密,那些从花瓣里伸出的小手,指甲缝里全嵌着黑泥——像极了当年河底的淤泥,看来不止一个魂魄被这怨煞缠上了。

“不能等了!”毛小方将桃木剑狠狠插在地上,剑穗上的铜钱突然裂开,溢出的铜锈在地面画出个简易的阵图,“小海,你去石桥那头烧三炷往生香,引河里的老魂出来;达初,把朱砂调成浆,往根须最密的地方泼;阿秀撑住,我这就来!”

小海咬着牙往石桥跑,手臂上的燎泡被风一吹,疼得他直抽气,可手里的火折子却攥得死死的。刚点上香,河面就“哗啦”翻起个大漩涡,漩涡里浮上来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头发像水草般缠在脸上——是二十年前跳河的货郎,当年就是在这石桥下被水草缠住脚,活活憋死的。他一露面,花丛里的小手就乱了套,纷纷往花瓣里缩,看来是被这“前辈”镇住了。

达初把朱砂和雄黄酒调成的浆汁往根须堆里泼,“滋啦”一声,墨根立刻像被烫的蛇,疯狂扭动,却不敢再往前缠。阿秀趁机摸到腰间的小刀,割破掌心,将血滴在被根须缠住的脚踝上——她娘留下的玉佩沾过她的血,这至亲血能破怨煞的迷障。果然,那些根须一碰到血珠就冒黑烟,松了松劲。

“就是现在!”毛小方猛地拔出桃木剑,剑身上还沾着刚才的精血,他踩着阵图的节点,一剑劈向大花的花萼。这一剑下去,花瓣突然炸开,无数张人脸飞出来,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鬼脸,张开嘴就往毛小方头上罩。

“来得好!”他反手将剑背拍在自己心口,喷出的血雾在身前凝成道血墙,鬼脸撞上去,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人脸纷纷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丝——竟是无数根头发缠成的花芯!

“是女人的头发!”阿秀突然想起镇上的老故事,三十年前有个绣娘被负心汉骗了,在石桥边用绣花针戳穿自己的心口,临死前把头发全拔下来缠成了团,说要化成厉鬼缠他一辈子。难道这怨煞的根,是那团头发?

花丛突然剧烈摇晃,地下的根须全往上抽,像要把整丛花拔起来逃走。可货郎的影子早飘到花丛底下,伸出半透明的手,死死按住根须最粗的那根——当年他就是被这绣娘的头发缠住脚才溺死的,此刻正好报仇。

“快用玉佩!”货郎的声音从水里传上来,带着水泡破裂的杂音。阿秀立刻摸向花丛深处,手指刚碰到玉佩,就被花芯里的头发缠上手腕。那些头发像有眼睛,专往她的伤口里钻,疼得她眼前发黑,可她死死攥着玉佩,硬是把它拽了出来。

玉佩一离花丛,所有墨色花苞瞬间失去光泽,像被抽走了魂,纷纷枯萎成灰。根须里冒出个披头散发的影子,正是那绣娘,她瞪着货郎的影子,突然凄厉地笑起来:“我缠了他三十年,你凭什么管我?”

“凭他比你可怜。”毛小方将桃木剑横在两人中间,“你缠的是负心汉,他却是被你无辜牵连的冤魂,今天这怨煞散了,你要么去投胎,要么就跟他在河里作伴,别再祸害人!”

绣娘的影子愣了愣,看着货郎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哭声里混着头发断裂的脆响。没多久,她的影子就变得透明,根须和花丛也跟着化成黑灰,被晚风吹得干干净净。

阿秀瘫坐在地上,看着掌心的玉佩,上面的暖光慢慢亮回来,只是多了道裂纹。货郎的影子对着她拱了拱手,沉回河里时,还不忘把小海忘在石桥上的香插在岸边,三炷香明明灭灭,像在说“总算清净了”。

小海跑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香,见花丛没了,愣了愣:“这就……完了?”

毛小方擦掉嘴角的血,把桃木剑扛在肩上:“完了。不过这怨煞的根没除干净,怕是还会找上来。”他看向阿秀手里的玉佩,“这裂纹得用至亲的血养着,不然下次再遇上,它可护不住你了。”

阿秀摸着玉佩上的裂纹,突然想起刚才花丛里那些人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来这怨煞缠了不止一个魂。她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不管来多少次,我都接着。”

晚风卷着河腥味吹过来,石桥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货郎在水里翻了个浪,像是在叫好。远处的镇子亮起灯火,毛小方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刚才光顾着忙活,忘了跟黑玫瑰说一声,她该不会还在棺材铺等我们吧?”

三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镇上跑,身后的河面渐渐平静,只有那三炷香的灰烬,还在岸边打着转,像个没说完的句号。

往镇上跑的路上,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阿秀攥着带裂纹的玉佩,掌心的血渍混着汗,把玉佩浸得发亮。小海跑在最前面,腰间的铜铃叮铃乱响,那是他娘给的护身符,说是能吓退小鬼——此刻却像是在给他们打节拍,催着步子再快些。

“我说……黑玫瑰不会真生气吧?”小海喘着气回头,他额前的碎发全湿透了,贴在脑门上,“她最讨厌等人,上次我晚到一炷香,她就把我新买的弹弓掰断了。”

毛小方嗤笑一声,脚步没停:“掰断算轻的,你忘了她怎么收拾那个占她便宜的货郎?直接把人扔进粪坑,三天没敢出门。”

阿秀忍不住笑出声,手腕上的伤口被扯得发疼,她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头发缠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像条暗红色的蚯蚓。“其实她人挺好的,上次我被地痞欺负,还是她帮我解围的。”

说话间,就看见镇子口的棺材铺亮着灯,昏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映出个绰约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听见脚步声,那身影抬了抬头,瓜子壳“呸”地吐在地上。

“哟,三大英雄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被河里的水鬼勾去当女婿了呢。”黑玫瑰穿着件暗红色短褂,裤脚扎得紧紧的,露出的脚踝上缠着圈银链子,一动就响。她手里攥着把小匕首,刃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小海缩了缩脖子,讪笑道:“玫瑰姐,这不是遇上点事嘛……”

“有事?能有什么事比陪我喝酒重要?”黑玫瑰挑眉,目光扫过阿秀渗血的手腕,又落在毛小方沾着血的衣襟上,眼神变了变,“你们真遇上东西了?”

毛小方点点头,往铺子里走:“老规矩,先打两斤烧刀子,边喝边说。”

棺材铺老板是个聋子,此刻早收摊回后屋了,铺子里就他们四个。黑玫瑰从柜台下摸出个酒坛,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漫开来。她给每人倒了碗酒,自己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说吧,是河妖还是地缚灵?”

“都不是,是株怨煞花,根是三十年前一个绣娘的头发。”毛小方把经过简略说了说,末了指了指阿秀的玉佩,“这玩意儿裂了,得找些阳气重的东西养着。”

黑玫瑰盯着玉佩看了会儿,突然笑了:“巧了,我前几天收着个好东西。”她转身从里屋拎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墨玉,玉上雕着只展翅的雄鹰,眼窝处嵌着两颗红玛瑙,看着就透着股凶气。“这是从一个盗墓贼手里坑来的,据说埋在将军墓里百年,阳气足得很,你试试能不能跟玉佩融一块。”

阿秀把玉佩放在墨玉旁边,刚碰到,就见玉佩上的裂纹里渗出点血珠,滴在墨玉上。奇异的是,那血珠竟慢慢被墨玉吸了进去,紧接着,墨玉上的雄鹰像是活了似的,翅膀微微动了动,一道暖光顺着玉佩的裂纹淌进去,原本狰狞的裂纹竟淡了些。

“成了!”小海拍手道。

黑玫瑰又倒了碗酒:“别高兴太早,这墨玉里的阳气烈得很,得慢慢养,急了会伤着她。对了,你们遇上的那怨煞花,根真除干净了?”

毛小方喝了口酒,眉头紧锁:“不好说。那绣娘的怨气缠了三十年,根须怕是早就扎进河底淤泥里了,今天除的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

“那岂不是还会出事?”阿秀捏紧了玉佩,指节发白。

“怕什么?”黑玫瑰放下酒碗,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再来就再砍一次!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头发硬,还是我的刀子快。”

正说着,铺子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黑玫瑰眼神一凛,抓起匕首就冲了出去,毛小方三人也立刻跟上。

只见铺门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口棺材,黑漆漆的,棺盖虚掩着,缝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闻着像血。更诡异的是,棺材上贴着的黄符,竟跟毛小方上午画的一模一样,只是符尾多了个歪歪扭扭的“绣”字。

“是她。”毛小方沉声道,“这绣娘是铁了心要找替身。”

黑玫瑰一脚踹在棺盖上:“装神弄鬼的东西,有种出来单挑!”

棺盖“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正往阿秀的方向抓。阿秀下意识后退,手里的墨玉突然发烫,雄鹰的眼睛红光一闪,一道光射在那只手上,只听“滋啦”一声,那手立刻缩了回去,棺缝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声。

“这墨玉果然有用!”小海兴奋道。

毛小方却没放松:“她敢把棺材送上门,肯定有后手。阿秀,把墨玉和玉佩握紧了;小海,去搬些艾草来;玫瑰,准备好家伙。”

话音刚落,棺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盖“砰”地被顶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了起来,身上的红衣早已发黑,头发像瀑布似的垂下来,遮住了脸。她缓缓抬起头,露出的不是脸,而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针眼里还缠着头发丝。

“我的……我的心……”女人的声音像指甲刮过棺材板,“谁偷了我的心……”

黑玫瑰骂了句脏话,匕首脱手而出,直刺女人的胸口。可匕首刚碰到她的衣服,就被无数头发缠住,动弹不得。“这娘们的头发比钢丝还硬!”

“用火烧!”毛小方大喊。小海刚抱来的艾草派上了用场,毛小方掏出火折子点燃,往头发堆里一扔,“轰”的一声,火焰立刻窜了起来,伴随着头发烧焦的臭味和女人凄厉的尖叫。

阿秀握紧墨玉和玉佩,暖光和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个光罩,将三人护在里面。她看见女人在火里挣扎,头发烧得噼啪作响,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身体,心口处有个黑洞——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却插着根锈迹斑斑的绣花针。

“是那个负心汉……”阿秀突然明白过来,“他用绣花针杀了她,还挖走了她的心……”

毛小方叹了口气:“怨气这么重,怕是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火焰渐渐熄灭,女人的身影化成了灰烬,只留下根锈针落在棺材里。黑玫瑰捡起针,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死了都不安生。”

棺材里的暗红色液体慢慢凝固,变成了黑灰。毛小方把针扔进火里烧了,又在棺材上贴了道镇魂符:“明天让聋子老板把这棺材烧了,省得再出事。”

回到铺子里,酒坛里的酒还剩小半。黑玫瑰给自己满上,敬了阿秀一杯:“丫头,以后跟我们混,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阿秀举起碗,跟她碰了一下,酒液溅在手背上,火辣辣的,却莫名让人安心。小海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正缠着毛小方问河底有没有宝藏,毛小方被问烦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有!有你个大头鬼!”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透过窗棂照在酒坛上,坛口的热气袅袅升起,像个温柔的梦。阿秀摸着怀里渐渐温热的玉佩和墨玉,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热热闹闹的,就算再遇上什么邪祟,也没那么可怕了。

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棺材铺的老钟敲了十一下,最后一声余响还没散,铺子里的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光一下暗了下去。

“咋回事?”小海揉着眼睛抬头,话音刚落,就见柜台后面的阴影里,慢慢浮起个白影——不是人形,是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边角都烂成了丝,却在黑暗里泛着幽幽的光。

阿秀怀里的墨玉突然烫得吓人,她刚叫出声,那肚兜“唰”地飘过来,兜口对着小海的脸就罩下去。“小心!”黑玫瑰手快,一把将小海拽开,匕首劈向肚兜,却穿了过去,只带起股腥甜的味儿,像血混着胭脂。

“是那绣娘的东西!”毛小方摸出黄符,刚要贴上去,就见肚兜上的鸳鸯眼睛突然动了,黑眼珠骨碌碌转,尖喙一张,竟从里面掉出些东西——不是线头,是指甲盖大小的骨头渣,密密麻麻落在地上,攒成个小堆。

“她的心被挖走后,就剩这些零碎了……”阿秀声音发颤,墨玉的红光越来越亮,却挡不住那股腥气往鼻子里钻。突然,肚兜猛地展开,里面露出片黑洞洞的口子,像是被挖走的那块心口,飕飕往外冒冷气,把油灯的光都冻得缩成一团。

小海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根头发——不对,是无数根头发缠成的绳子,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黑沉沉的像条蛇。“救命!”他吓得去拽,一扯,头发却越缠越紧,勒得皮肉生疼,抬头时,正对上肚兜飘过来的影子,兜口的黑洞里,似乎有张脸在笑,嘴角咧到耳根。

黑玫瑰的匕首不管用,毛小方的符刚贴上就化成灰。阿秀急得把墨玉往前推,红光撞上肚兜,“滋”地冒起白烟,肚兜往后飘了飘,却没散,反而抖落更多骨头渣,那些渣子落地就长,变成小指长的骷髅,举着 tiny 的骨头刀往人脚边爬。

“这是要我们偿命啊……”毛小方咬破指尖,将血甩在地上,血珠落地的地方冒起白烟,骷髅们不敢靠近,却从墙缝里又钻出更多。阿秀突然发现,那些骷髅的眼眶里,嵌着的不是黑珠,是绣娘当年绣坏的针,锈得发绿。

肚兜突然俯冲下来,直扑阿秀怀里的玉佩——它竟能感觉到墨玉的阳气!阿秀死死按住玉佩,眼看兜口的黑洞要撞上脸,鼻尖的腥气浓得像刚开的血缸,她突然想起那根锈针,嘶吼道:“用针!那根杀她的针!”

黑玫瑰反应最快,摸出还在火里烧着的锈针,瞅准时机掷过去。针刚碰到肚兜,就听“嗷”一声惨叫,不是人声,是布料撕裂的锐响,肚兜瞬间缩成一团,鸳鸯图案扭曲成鬼脸,黑烟冒得像烧着的鸡毛。头发绳松开了,骷髅们化成灰,只有地上的骨头渣还在抽搐。

“还没完!”毛小方指着墙,刚才被头发钻过的墙缝里,渗出些黏糊糊的东西,暗红暗红的,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映出四个人的影子——不对,是五个,血泊里多了个没有脸的影子,正慢慢站起来。

油灯彻底灭了,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刚好落在血泊里。那影子的手特别长,指尖垂到地上,沾起血珠往自己脖子上抹,像是在画什么。阿秀的墨玉红得发烫,她突然看清,那影子的胸口,有个洞,跟肚兜上的黑洞一模一样。

“她要凑齐自己的身子……”阿秀牙齿打颤,突然摸到怀里的玉佩,裂纹处竟渗出点血,滴在墨玉上。墨玉的雄鹰像是活了,展翅从玉里飞出来,在铺子里盘旋,翅膀带起的风卷着红光,把那影子罩住。影子尖叫着缩小,最后变成粒血珠,被雄鹰叼住,吞进肚里。

雄鹰飞回墨玉,红光淡下去。地上的血泊慢慢干了,骨头渣和头发绳全成了灰。只有那肚兜,缩成团黑布,落在角落,再也不动了。

四个人瘫在地上,浑身冷汗。阿秀低头看玉佩,裂纹里的血凝固成暗红,像条永远消不去的疤。毛小方喘着气笑:“他娘的……比上次挖坟遇着的僵尸还狠……”

话没说完,角落的黑布突然动了一下,露出个线头,慢慢往墙缝里钻。没人再敢动,直到天快亮,第一缕光透进来,那线头才彻底没了影。

阿秀摸着玉佩上的疤,突然觉得,这绣娘的怨,怕是比这黑夜还长,只要这铺子还在,只要有人记得她的事,她就永远不会走。而他们,大概是被缠上了,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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