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镜中诡影
后生们喝了姜汤,缓过神来,说起被绣幡引着走时的光景,都只记得耳边总响着梳头声,像是有个穿嫁衣的女子在对镜描眉,一回头,镜里的影子却不是自己。
毛小方听着,指尖在铜钱吊坠上摩挲。李淑娘的残魂被炼化,娥妖的分魂也已消散,可那面绣幡上的血色牡丹,分明带着雷罡邪纹的影子——是雷罡在暗中推波助澜,借他人怨气养自己的邪力。
“师父,念玫说她家铜镜昨晚自己转了方向,镜面对着墙,像是在照什么。”小海擦着桃木剑,剑刃上还沾着昨夜红绸的焦痕,“她娘说怕是撞了邪,让您去看看。”
毛小方心里咯噔一下。铜镜属阴,最易招邪祟,尤其是念玫家那面黄铜镜,据说是前朝的老物件,镜面磨得能照见人影里的汗毛。他抓起布包往镇西走,刚过老槐树,就见几个妇人围着张屠户的二小子议论,说他今早起来,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上面还印着排细密的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让我看看。”毛小方拨开人群,见那后生的左脸上确实有圈牙印,红得发紫,边缘泛着黑气。他伸手按在牙印上,后生疼得龇牙咧嘴,黑气却顺着他的指尖往回流,在掌心凝成个小小的影子——是只指甲盖大的手,正对着他做抓挠的动作。
“是镜煞。”毛小方沉声道,“有人在镜中养了东西,专偷人的精气。”
赶到念玫家时,那面黄铜镜正摆在梳妆台上,镜面蒙着层白雾,用布擦了又会重新蒙上。念玫娘举着桃木枝守在旁边,脸色发白:“毛道长,您看这镜……刚才我好像看见里面有个黑影,穿着玫儿她爹的衣裳,正往镜外爬。”
毛小方将铜钱放在镜面上,铜钱立刻烫得像火炭。镜面的白雾剧烈翻滚,隐约露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粗布短褂,正是张屠户的模样,可那张脸,却长着双女人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镜外。
“是被绣幡引过的人!”小海惊呼,“张二哥也被引过!”
镜面突然“咔嚓”裂开道缝,黑影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直抓念玫的头发。小姑娘吓得躲到毛小方身后,却死死攥着腕间的晶核——雷罡的晶核此刻竟泛着微光,逼得那只手缩了缩。
“原来如此。”毛小方恍然,“雷罡的邪气能克制这镜煞,是因为这东西本就是他用邪纹养出来的!”他抓起铜镜往院里跑,“快拿黑狗血来!”
念玫娘赶紧端来狗血,毛小方将铜钱按在镜面裂缝上,再把狗血泼上去。“滋啦”一声,镜面腾起黑烟,裂缝里传出女子的尖叫,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喊。黑烟中,无数张人脸一闪而过,都是被绣幡引过的后生,他们的影子在镜面上扭曲、重叠,最后凝成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是昨夜那穿嫁衣的女子模样!
“毛小方!你毁我绣幡,还想破我的镜煞?”女鬼的声音从镜面深处传来,带着回音,“这镜中藏着百人的影子,你敢碎了它,他们就永远困在里面,变成没有影子的行尸!”
镜面突然变得柔软,像块融化的蜜糖,将毛小方的手粘住。他想抽回手,却见自己的影子正被镜面一点点吸进去,手腕上的皮肤已经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跳动的血脉。
“师父!”小海举着桃木剑劈向镜面,剑刃却像砍进棉花里,毫无用处。
念玫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桌上的绣花针,朝着镜面裂缝扎去:“我娘说,邪祟怕尖东西!”绣花针刚碰到裂缝,就被一股力量弹飞,却在镜面上留下个小孔,小孔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就是现在!”毛小方将灵力全部注入铜钱,吊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竟在镜面上烧出个窟窿,“小海,用墨斗线穿住铜钱,快!”
小海立刻抽出墨斗线,穿过铜钱的方孔,将线的两端递给围观的后生:“拉!”十几个后生合力拽紧墨斗线,金光顺着线绳在镜面上绷成个十字,镜面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缝越来越多。
女鬼在镜中尖叫,无数只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抓向周围的人。毛小方忍着影子被拉扯的剧痛,抓起地上的绣花针,蘸了点黑狗血,猛地扎进镜面中央的窟窿——那里正是女鬼的眉心!
“啊——!”镜面骤然炸裂,碎片飞溅,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个后生的影子,随着碎片落地,影子们纷纷飘出来,回到各自的主人身上。张屠户二小子脸上的牙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后生们也都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有最大的那块镜碎片,落在地上还在发光,里面映着个模糊的红衣身影,正对着毛小方笑,笑完便化作青烟消散了。
毛小方捡起那块碎片,上面还留着铜钱灼烧的痕迹,像朵小小的梅花。念玫凑过来,指着碎片边缘:“道长,你看这花纹,跟我娘绣的牡丹不一样。”
碎片的边缘确实刻着细密的纹路,不是牡丹,而是雷罡的邪纹,只是比以往见过的更浅,像是刚刻上去的。
“他还在试探。”毛小方将碎片揣进怀里,“雷罡在借这些邪祟,一点点摸清我们的底细。”
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念玫娘煮了新茶,后生们喝着茶,说起刚才的惊险,都忍不住后怕。念玫却拿着块没碎的小镜片,对着太阳照,光斑落在毛小方的布包上,像只跳动的小松鼠。
“道长,您说镜子里的影子,会不会记得自己被关过呀?”
毛小方看着那光斑,忽然想起黑玫瑰总爱对着义庄的铜盆照影子,说她的影子比别人的淡,怕是留不住。他笑了笑,接过镜片对着自己照——影子里的人鬓角又添了些白发,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会记得的。”他将镜片还给念玫,“但记着不是为了怕,是为了下次再遇到,能笑着打跑它。”
晚风拂过,老槐树的新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义庄的方向传来铜铃声,清脆得像串碎玉,混着镇上渐起的炊烟,暖得人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