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觉得自己像个在刀尖上跳舞的傻瓜。
那场火虽然放了，但城堡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瞬间就被扑灭。
巡逻的守卫眼神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让他如芒在背。
巴德老大传来的指令越来越急切，催促他尽快摸清粮仓守夜人的确切换岗间隔和易领主本人的就寝规律，这让他压力巨大，每次偷偷溜向西侧废墟与巴德的心腹碰头，都感觉像是在走向绞刑架。
这一次，他刚钻进第三号塌陷口，还没来得及发出暗号，异变陡生！
两侧阴影中猛地伸出几只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将他死死按住，一块破布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嘴巴，让他连惊呼都发不出，火把瞬间亮起，阿肯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廊深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打斗和闷哼，另一个身影——巴德的心腹——也被两名埋伏好的守卫扑倒在地，拼命挣扎。
易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看着面如死灰、抖成筛糠的格伦，目光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彻骨的寒意。
“看来，‘客人’已经等不及了。”
他声音平静，却让格伦的血液都快冻僵。
“阿肯，问出他们集合的地点、人数、还有下一步计划。要快，要准。”
阿肯狞笑一声，像拎小鸡一样将格伦拖向更深处，很快，压抑的惨叫和哀求声隐约传来。易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
片刻后，阿肯回来，脸色凝重：“少爷，问清楚了。巴德带了将近二十人，藏在獾子旧洞。他们计划明晚子夜，如果格伦得手发出信号，就里应外合强攻粮仓和您的住处，如果没信号，他们就打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自行强攻，制造混乱后抢粮烧屋。”
“明晚…”易眼中寒光一闪，“那就给他们一个‘惊喜’！阿肯，立刻去安排…”
次日黄昏，风雪再次肆虐。
一队人马顶着寒风艰难地接近黑石城堡。
了望塔上的守卫立刻发出警报。
易带着阿肯和索林来到大门戒备。
来的只有三人，却气场独特。
为首者骑在马上，兜帽压低，但身姿挺拔，背负着一张造型古朴的哑光黑弓。他身后跟着两个…矮人。
为首的矮人极其壮硕，浓密的胡须上沾满雪花结成了冰棱，眼神如同岩石般坚硬警惕，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柄沉重的战斧上。
另一个年轻矮人也同样戒备，打量着人类城堡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站住！说明来意！”
阿肯上前一步，长矛顿地，声音在风雪中格外肃杀。
为首的骑手缓缓勒住马，抬起手，慢慢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却眼神锐利的脸庞。
易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张弓…
“我没有恶意。”
游侠开口，声音清朗平稳，如同冰雪敲击岩石，
“我叫凯尔文，一位游荡于此地的猎人。这两位是暮色森林石锤氏族的成员，这位是巴林·石须首领。”
巴林首领哼了一声，声音沉闷如雷，带着浓重的口音：“人类！如果不是凯尔文坚持，并且说你们可能愿意交易，石锤氏族的战士绝不会踏足你们的石头巢穴！”
他的目光扫过阿肯的长矛和易年轻的脸庞，毫不掩饰其中的怀疑和居高临下。
易没有搭理巴林，而是把眼光投到了那个游侠身上——凯尔文！他想起石爪隘口那神乎其技的一箭。
“原来是你！石爪隘口，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他右手抚胸，行了一个郑重的感谢礼。这份感激是真诚的。
凯尔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没有多余客套：“恰逢其会。这次前来，是因为石锤氏族遇到了困难，而你们，或许也有需要。但我无法保证什么，只是提供一个对话的可能。”
他将自己定位为中立引荐人，显然不愿过多卷入。
易立刻明白了局势的微妙。
他看向一旁有些气哼哼的巴林首领，不卑不亢：“巴林首领，感谢你们愿意前来。我是斯贝思·易·德文希尔，法伦斯塔的领主。无论是什么目的，冒着风雪前来便是客人。请先进来吧，至少喝杯热酒驱寒，再谈不迟。”
巴林警惕地打量着易，又看了看凯尔文，似乎在权衡。
城堡里人类士兵的数量和戒备姿态让他不安。
最终，对粮食的极度渴望压过了疑虑，他粗声粗气地说：“好！但我的斧头不会离手！凯尔文，你保证过我们的安全！”
“在我的领地内，你们的安全由我负责。”易坦然道，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也请尊重我的规矩。”
大厅里，气氛有些不自然。
矮人们拒绝坐下，背靠着石壁站着，接过人类递来的热酒时也先用鼻子嗅了嗅，才小口抿了一下。
凯尔文则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仿佛一个旁观者。
“人类领主！”巴林开门见山，语气硬邦邦的，
“凯尔文说你们有粮食可以交易。我们矮人不需要施舍，我们用最好的金属制品交换！武器、盔甲、工具！但价格必须公道，而且我们要先看到粮食！”
矮人的直率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试探。
易没有立刻回答粮食问题，而是反问道：“石锤氏族的锻造技艺我素有耳闻，自然是极好的。但据我所知，暮色森林并不缺乏猎物和野果，为何这个冬天如此艰难？”
他需要了解更多，也需要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巴林脸色一黯，随即变得愤怒：“还不是那些该死的、发疯的狼群！还有森林里滋生的邪门玩意儿！它们挤占了最好的猎场，污染了水源！我们的贸易路线也被切断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已经失去了三个优秀的猎人…囤粮快见底了。”
易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狼群异常、森林异动、矮人处境确实艰难但仍有战斗力损失。
他沉吟片刻，道：“粮食，法伦斯塔有，但也不充裕。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和袭击，同样需要粮食度过寒冬。”
他注意到巴林眼中闪过的失望和更深的警惕，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更需要可靠的盟友和坚固的装备。如果只是简单的以物易物，恐怕很难满足双方的需求。”
“你什么意思？”巴林握紧了战斧柄，“觉得我们的东西不值钱？”
“恰恰相反。”易迎上他质疑的目光，
“我认为石锤氏族的价值，远不止几把斧头或铠甲。我需要的，可能是一种更…长期和深入的合作。”
“什么合作？”巴林更加疑惑和戒备了。
凯尔文也微微抬眸，看向易。
“比如，”易压低了声音，仅限厅内几人听到，
“法伦斯塔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矿脉，但开采和提炼需要高超的技术和…绝对的保密。我们可能需要石锤氏族的技术指导，甚至在必要时，在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为我们进行一些…隐秘的加工。作为回报，我们不仅可以提供粮食，还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甚至共享部分矿产收益。”
大厅内一片寂静。
巴林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易提出的竟是这种涉及核心技艺和潜在风险的合作，矮人对技术的保密看得极重。
“这不可能！”巴林下意识地低吼，“矮人的技艺绝不外传！而且我们凭什么相信人类？你们的人类捕奴队…”
“我不是其他人类领主。”
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我是斯贝思·易·德文希尔。我的承诺，以血与火为证。合作的基础是共同需要和 相互信任。我们可以从小额的、简单的粮食与成品武器交易开始。你们展示诚意和技艺，我们展示信誉和保障。如果合作愉快，再谈更深层次的可能。如何？”
易没有强求，而是给出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方案。这让巴林的抗拒心理减弱了一些。他和年轻的矮人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需要考虑。”巴林最终沉声道，语气缓和了不少，“但粮食…”
“第一批交易，我们可以先提供五袋黑麦和一袋燕麦，”
易展现出诚意，“换取…三十把你们打造的最佳品质的战斧和两百支长矛枪头。如果武器确实精良，后续交易可以继续，价格再议。”
这个提议非常实在。五袋粮食对矮人来说是救命粮，而三十把战斧和两百支枪头对于石锤氏族来说并非难事。巴林仔细打量着易，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欺诈，但只看到一片坦荡和冷静。
“…好！”巴林终于重重点头，“但交货地点必须在森林边缘，由凯尔文见证！我们的人拿到粮食，你们的人拿到武器！”
“可以。”易同意。这是合理的谨慎。
初步的、充满试探和不信任的协议达成了。
巴林首领带着复杂的心情，和凯尔文暂时离开了城堡，约定次日黄昏在指定地点进行第一次交易。
送走矮人，易的脸色并未放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而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子夜时分，风雪更疾，獾子洞方向，二十来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向黑石城堡，巴德一马当先，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凶光，然而，他们刚刚接近城堡外围的废墟地带，四周突然火把大作！
“巴德！等你多时了！”阿肯的怒吼如同惊雷！
埋伏已久的守卫从四面八方涌出，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惊惶的匪徒！一场血腥的短兵相接在雪地上爆发！巴德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陷入重围，死伤惨重。
巴德见势不妙，狂吼着砍倒一名挡路的守卫，竟然不顾手下，凭借一股悍勇强行撕开一个缺口，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黑暗的森林深处逃去！
“追！”阿肯大怒，刚要带人追击。
“不必了！”
易的声音响起，他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巴德消失的方向，
“穷寇莫追，林深雪厚，小心埋伏。清理战场，负隅顽抗者，杀！投降者，绑起来！”
他看着巴德逃窜的方向，眼中寒芒闪烁。
跑了一个首恶，固然遗憾，但经此一役，内部的毒瘤被彻底清除，领地的安全得到了巩固。
而且，有时候，一个逃走的、充满怨恨的敌人，或许在未来能引出更多藏在暗处的东西。
当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在城堡外呜咽。极度的疲惫反而让易的精神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仿佛绷紧的弓弦，反而对“星穹之引”的波动更加敏感。
他下意识地将意念沉入胎记，那灼热的脉动似乎比以往更清晰，更像是一种……呼唤？
这一次，连接的建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消耗他太多精神力，但传来的景象却与以往不同。
不再是冰冷绝望的病房，而是一片朦胧的、笼罩着柔和光晕的迷雾。
米雅的身影出现在迷雾中，看起来不再那么形销骨立，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眉宇间舒展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梦境特有的宁静。
她仿佛漂浮着，好奇地打量着易。
（易？）她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困惑，却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里是哪里？好奇怪…但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易也感到惊讶，他能感觉到米雅的精神状态似乎稳定了许多，不再是濒临破碎的脆弱。（米雅？你感觉怎么样？这似乎…和之前不一样。）
（我好像…在做梦？）
米雅的意念飘忽不定，却又奇异地清晰，
（一个很真实的梦…梦里感觉不到那些疼了，身体轻飘飘的…真好…）她的意念中流露出久违的轻松，甚至有一丝孩童般的好奇。
易心中一动，难道“星穹之引”的连接在某种特殊状态下，能映射到米雅的梦境，并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这其中的原理他无法理解，但看到米雅能暂时脱离苦海，他由衷地感到一丝欣慰。
（太好了。）易传递过去温暖的意念，
（也许这是星穹之引带来的一个小小的奇迹。）
（你怎么样？）米雅很自然地关心着易的境况。
易感觉到来自米雅的关心，一股无法形容的安心和亲切萦绕在他的心里。
他趁着这难得的、米雅状态稍好的时机，毫无保留地分享了最近的境况：清除了内奸，但迎来了陌生的访客——矮人，以及他们精湛的锻造技艺，还有自己领地冶炼技术的粗糙和效率低下，以及他的叔叔和金雀花商会。
（矮人？像指环王里那种？）米雅的意念带着梦呓般的天马行空，
（打铁…炉火…）她的梦境似乎随着思绪变幻，浮现出模糊的、火光闪烁的锻炉景象。
（是的，炉火。）易引导着，他的意念聚焦于当前最迫切的需求——如何提高生铁的质量和产量。
他没有索取，只是倾诉着难题。
米雅的梦境画面开始晃动，仿佛在回忆的碎片中搜索。
过了一会儿，一些模糊的影像片段传递过来：那不再是清晰的概念，而更像是一种……直觉的、形象化的表达。
她向易展现了一个画面，一条湍急的溪流（易曾向她描述过城堡附近有一条未封冻的溪流），溪水冲击着一个简单的、带着叶片的大轮子（一个粗糙的水车意象），轮子不停地转动，通过一根奇怪的杆子（曲柄连杆的模糊概念），连接到一个巨大的皮囊风箱上（取代人力的鼓风设备）。那皮囊风箱有力地、不知疲倦地鼓动着，将更强的风送入熊熊燃烧的炉膛，炉火变得异常猛烈、纯净……
这个意象非常朴素，甚至有些残缺，没有尺寸，没有具体结构，更像是一个孩子看到的动态画面。
但它核心的理念却无比清晰：利用水流的力量，来自动驱动更强大的鼓风设备。
（风…水推着…一直吹…火就旺…）米雅在梦中呓语般传递着她的“看见”，（铁水…就更乖了…）
易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铁水？铁竟然能够变成水？那红得耀眼的铁水？
易震惊了。
这个想法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天才！完全跳出了法伦斯塔乃至他所知的所有冶炼技术的框架！它不需要高深的魔法，不需要珍稀的材料，只需要巧妙的结构设计，就能利用大自然的力量，实现持续、稳定、强大的鼓风！
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也最有可能实现的技术突破！它能立刻提升铁质，为布伦特提供更好的材料，打造更精良的武器和工具，甚至为未来与矮人的深度合作增加重要的筹码！
（水之力…代替人力…持续鼓风…）易反复回味着这个核心概念，激动得难以自已。
（米雅！你…你给了我一把钥匙！一把非常重要的钥匙！）
米雅的梦境似乎因为帮助了他而变得更加明亮温暖了一些，她的意念带着满足的困倦：（能帮到你就好…易…我好困…这个梦…很舒服…我想睡了…）
（睡吧，米雅。）易传递过去最真挚的感激和祝福，
（愿你的梦境永远如此安宁。谢谢你…好好休息。）
连接缓缓减弱，米雅的梦境影像如同晨雾般消散，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冰冷的石室里，但内心却如火般炽热。
他立刻找来炭笔和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凭借着记忆和灵感，疯狂地勾勒起来——溪流、水轮、传动杆、巨大的风箱……虽然只是最粗略的草图，许多细节需要布伦特和矮人来完善，但那个革命性的核心理念已经牢牢刻印在他脑海中。
这一次意识交流，时间不长，米雅甚至可能醒来后都不会记得这个“梦”。
但它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它不仅提供了一个眼下最关键的技术方向，更重要的是，它似乎揭示了一个可能性：星穹之引的连接，或许能在不加重米雅负担的情况下，偶尔为她带来一丝慰藉，甚至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传递跨越世界的智慧火花。
这让他对未来的斗争，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底气和希望。
他不仅要为自己和领民而战，也要为了星穹彼岸那个在病痛中仍能给他带来启示的女孩，找到一条生存乃至胜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