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血腥与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甜腻的腐败气味,掠过法伦斯塔西境的雪原。
索林带着一队精干的守卫和猎人,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谨慎地靠近昨夜狼嚎最为凄厉惨烈的区域。
老猎人瘸腿的步伐在雪地里显得有些笨拙,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锐利如初,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景象,即便是索林这样见惯了生死的老猎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
雪地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冰渍如同泼洒的劣质颜料,凝固的血块、撕裂的皮毛、破碎的内脏和骨渣随处可见。
数十头森林狼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倒毙在地,有的四肢痉挛般蜷缩,口鼻溢出黑紫色的血沫,将周围的雪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有的腹部诡异鼓胀,皮毛脱落,露出下面发黑溃烂的皮肉,还有几头似乎是在极度狂躁中互相撕咬而死,利齿还深深嵌在同伴的脖颈或脊骨里,死状狰狞可怖。
寂静笼罩着这片死亡之地,只有寒风呜咽着穿过枯树林,卷起一丝令人作呕的恶臭。
“索林叔...这...”一个年轻猎人脸色发白,声音有些颤抖。
索林沉默地蹲下身,用匕首小心地翻动一具离他最近的狼尸。狼眼圆瞪,瞳孔散大,充满了临死前的痛苦与疯狂。他注意到狼吻边缘残留着一些未能完全吞下的、混合着动物油脂和暗色粉末的块状物。
“是公爵的‘礼’。”索林声音沙哑,带着冰冷的嘲讽,
“效果比预想的还好。它们饿极了,抢食得厉害,毒性发作得也快。”
他站起身,极目远眺。
雪地上的足迹杂乱无章,但可以看出,狼群在毒发前后经历了极度的混乱和自相残杀,只有少量足迹向着暮色森林深处踉跄逃去,那些足迹也显得虚浮无力,显然即便逃走的,也活不长了。
“清点一下,”索林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把皮子完整的都剥下来,小心点,别弄破了,这都是好东西。内脏和腐肉深埋,烧掉,别引来别的疫病。”
忙碌了大半天,队伍带着沉重的收获返回黑石城堡。一张张相对完好的狼皮被摊开在清理出的空地上,虽然部分沾染了血污,但皮毛厚实,经过鞣制处理后,将是冬季里一笔不小的财富,足有近百张。
易看着这些狼皮,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利用和冰冷的决绝。
狼群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但代价是这片土地又浸透了一层血腥,而真正的威胁,始终来自那座遥远的鹰巢城。
“清理,鞣制,尽快处理。”易对闻讯赶来的科尔吩咐道,“科尔,你准备一下,带上最好的二十张作为样品,随我去一趟灰岩镇。我们现在不必急于换取眼前物资,这些皮货品相上乘,或许能通过商会渠道卖出更好的价钱,充实我们的金库。”
与此同时,“毒蝎”玛拉考尔的藏身据点。
昏暗的洞穴里弥漫着血腥和恐惧的气息。
霍姆被剥光了上衣,绑在木桩上,身上布满了鞭痕,一道从肩胛到腰腹的伤口皮肉外翻,虽然撒了劣质的止血粉,依旧不断渗出血水。
他气息奄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
玛拉考尔脸色铁青,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废物!”他声音嘶哑,如同毒蛇吐信,“十几个人,被一群畜生冲得七零八落,还折了老子那么多兄弟!霍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窝囊!”
霍姆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困惑:“头儿...不是我们没用...是那帮畜生邪门!它们根本不怕人,不怕火把,像是疯了一样扑上来...完全不像普通的饿狼!倒像是...像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像是什么?说!”玛拉考尔逼问,淬毒的匕首几乎抵到霍姆的喉咙。
“像是被什么东西逼疯了,或者...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霍姆的声音带着颤音,
“它们眼睛全是红的,只顾着埋头冲杀撕咬,根本不顾死活...我们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散了...那根本不是狩猎,是...是送死!我从没见过狼群那样...”
“放屁!”玛拉考尔一脚踹在霍姆的伤口上,引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找借口!一群畜生就能把你们打成这样?老子看是你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匆匆走进来,在玛拉考尔耳边低语了几句。
玛拉考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挥挥手,让人把霍姆拖下去。
心腹低声道:“头儿,鹰巢城来的消息...公爵...很不满。他说...他说事情办砸了,动静还搞得这么大...让您暂时...‘蛰伏’,没有新的命令,不许再有任何动作。之前的许诺...也暂时搁置。”
玛拉考尔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指节破裂渗出血丝。
他明白,阿尔伯特这是要弃车保帅,暂停一切可能引火烧身的行动。
那个年轻的领主,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也危险得多。
灰岩镇,金雀花商会分会。
易和科尔在哈维管事的引领下,再次步入那间雅致温暖的客室。
这一次,易腰间佩着“坚毅”剑,虽衣着依旧简朴,但眉宇间那份历经磨砺后的沉稳与隐隐的威势,已不容小觑。
“德文希尔领主,再次见到您真是令人欣喜。”哈维管事的笑容依旧热情,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审慎的打量。
伊薇特执事已于数日前返回王都述职,如今分会由他全权负责。
“哈维管事,客气了。”易微微颔首,示意科尔将带来的上等狼皮样品展开。
哈维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仔细检查着皮子的完整性、毛色和手感:
“极品!法伦斯塔的冬狼皮,毛色光亮厚实,在王都的贵妇圈子里一直备受追捧。这些品相,足以进入总会的高等拍卖行,定能拍出好价钱。”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不过,在谈生意之前,请允许我先向您汇报一下您在商会账户的近况。这是伊薇特执事临行前特意交代的。”
哈维从一旁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一本硬皮账簿,翻到某一页,推到易面前。
“领主大人,您目前在我会的账户,主要包含以下几部分:一是先前委托我会代售铁矿石的款项,扣除佣金及您之前支取购买物资的预付款后,结余为八十七枚帝国鹰金币;二是您母亲留下的部分古钱币及首饰拍卖所得的第一笔分成,计二百三十枚金币(后续还有两场专场拍卖);三是您之前存入的洛林古金币估值保证金一百五十枚金币。矮人武器拍卖所得两千四百金币,法伦斯塔购入的物资及粮食是两百三十六金币,目前账户总资产约为两千六百三十一枚帝国鹰金币,并且还在稳步增值中。所有资金安全无虞,享有利息。”
哈维有些得意地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
“当然利息还没有到结算日,还有这次的狼皮——”
难怪哈维要得意,这个数字让旁边的科尔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眼中放出光来。
易面色平静,但心中也是一动,没想到自己的“身家”在不知不觉中已积累至此。这为领地未来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底气。
“有劳哈维管事和伊薇特执事费心。”易沉稳地点点头,“这批狼皮,我也希望能存入商会账户,委托总会进行拍卖,所得款项一并计入即可。”
“明智之举!”哈维抚掌笑道,
“集中资源,才能获得最大收益。请您放心,这批皮货我一定为您安排最高规格的拍卖渠道。你需要支取任何物资或资金,只需凭您的印信即可随时办理。”
交易谈得异常顺利。
哈维的热情远超以往,显然易不断增长的资产和所展现的潜力,已使其成为金雀花商会愈发重视的客户。
就在气氛融洽之际,易仿佛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说起来,这次能侥幸猎获这些狼群,也是无奈之举。若非领地屡遭厄运,狼群也不会如此疯狂地冲击边境...”他语气沉重,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愤懑。
哈维管事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试探着问:“哦?领主大人似乎又遇到了麻烦?”
“何止是麻烦...”易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
“哈维管事不是外人,我也不怕您笑话。有些人,似乎就见不得法伦斯塔有一点起色。先是粮食物资里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接着矿坑‘意外’坍塌;内部还有人纵火...桩桩件件,逼得人喘不过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声音更低:“我甚至怀疑...是否动用了某些...不属于常规范畴的力量。毕竟,有些‘意外’,巧合得令人心惊。”
他说得含糊其辞,没有直接指控阿尔伯特,却巧妙地将“神秘力量”与领地的灾祸联系在了一起,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哈维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商人的圆滑。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领主大人说笑了...不过,您领地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请您放心,金雀花商会永远是您可靠的朋友。”
易也端起了茶杯,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然而,就在易和科尔离开后不久,哈维管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快步走回书房,迅速写下了一封密信,将易今日所言,尤其是关于“神秘力量”的暗示,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并用最快的信鸽,发往王都的金雀花商会总部,呈报伊薇特执事。
他深知,这种涉及超凡力量被用于领地倾轧的传闻,无论在商会内部,还是在王都那些大人物耳中,都极具价值。
京畿,奥洛斯王城,皇宫深处。
皇帝艾拉曼塔斯二世并未坐在冰冷的王座之上,而是在御花园的暖房里接见了两位重臣。
暖房内四季如春,奇花异草芬芳馥郁,与窗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穿着简约的深色常服,指尖轻轻抚过一株兰草的花瓣,听着元老院首席议员奥勒留和情报总管瓦勒斯的低声汇报。
“...金雀花商会通过非正式渠道传递来消息,法伦斯塔其近期遭遇的一系列‘意外’,可能涉及超凡力量的不当运用。”
瓦勒斯总管声音平稳,递上一份简报文牒。
奥勒留议员,一位须发皆白、目光睿智的老者,微微颔首接口道:“陛下,边境巡防队的报告也提及了异常能量波动的记录,与法伦斯塔灾祸时间点吻合。元老院方面认为,无论真相如何,阿尔伯特公爵近期的动作过于频繁和酷烈,已引起边境不安和多方关注。他若真逾越了默许的领地竞争底线,此风不可长。”
皇帝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两位臣子,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尔伯特——,嗯——。”皇帝沉吟着。
“他打压自己的侄子,朝野皆知。但动用超凡力量制造‘意外’...”
他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这触碰了帝国维持稳定根基的律法核心。帝国能屹立至今,靠的是秩序,是规则,而非强者肆意妄为的丛林法则。尤其是现在,北境蛮族蠢蠢欲动,南方诸省又生饥馑,内部更需要稳定。”
他又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奥勒留,以元老院边境安全委员会的名义,向阿尔伯特公爵发出一份质询令。措辞需严厉,要求他对法伦斯塔方向的异常能量波动及边境狼群大规模异常死亡事件做出正式解释,并重申帝国关于严格控制超凡力量用于内斗的严令。不必定罪,但要让他知道,帝国的眼睛看着那里。”
“遵命,陛下。”奥勒留躬身领命。
“瓦勒斯,”皇帝又看向情报总管,“加强对鹰巢城和法伦斯塔方向的监控。我要知道阿尔伯特下一步的真实动向,也要看看那位年轻的德文希尔,是否真如传言般坚韧,又是否...藏着些什么。”
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深,
“平衡,是关键。不能让阿尔伯特一手遮天,也不能让边境陷入彻底混乱。或许...一颗懂得在夹缝中求生、甚至能让阿尔伯特感到棘手的新芽,对帝国并非坏事。”
“是,陛下。”瓦勒斯低头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奥勒留议员也行礼告退,前去起草那份必将震动鹰巢城的质询令。
皇帝艾拉曼塔斯二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株兰草,眼神平和却深邃。
京畿的风,因远方边境的纷争和一句看似无心的抱怨,开始悄然转向。一场针对阿尔伯特公爵的无形压制,在帝国最高权力层的意志下,缓缓启动。
而易本人,正带着商会提供的、用账户资金购买的最新一批精良铁锭和药品,踏上了返回法伦斯塔的归途。
严冬依旧,前路未卜,但来自京畿的风,已带来了一丝微妙而强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