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
细碎的雪籽落下来,打在练武场的青石板上,转眼间就变成鹅毛雪片。
少年只着一身宝蓝色单薄劲装,衣料紧贴着肩背,将尚未完全长开却已见利落线条的身形勾勒分明。
雪花落在他发梢眉骨,转瞬便被周身蒸腾的热气融成细珠,又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他右手持枪,素缨蘸金枪的枪杆在雪光里泛着冷硬的铁色,枪头银亮,沾着的雪粒随动作抖落,红缨却似燃着的一点火星,在漫天飞雪中划出鲜活弧线。
少年英气逼人,目若朗星的眼瞳里映着漫天风雪,却亮得像淬了光,鼻梁挺直的侧脸绷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线条,没有半分畏寒的瑟缩。
一枪挑向空中飘落的雪团,枪尖精准穿过雪团中心,将其戳得粉碎,白色碎屑落在他肩头,他却勾起唇角笑了笑,神情肆意得像要把这漫天风雪都纳入枪势里。
“主子,小郡王今日一早便出了府,指定是找小皇子去了。”
萧三踩着练武场的残雪走过来,朝着场中高声喊道。
萧烬闻声,手中素缨蘸金枪猛地一顿,枪尖擦着青石板收回,带起的雪沫还没落地,人已转过身来。
宝蓝色劲装沾着细碎雪粒,衬得那张本就张扬的脸更显棱角,峰眉微挑时,眼底还带着几分练枪后的亮意。
“前日让你递去姑母宫里的拜帖,回话了?”
他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萧三老实回话。
“回主子,被驳了。”
萧烬眉峰当即蹙起。
“昨日的呢?”
“也被德妃娘娘驳回来了。”
萧三瞅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见那眉头拧得更紧,赶紧补充。
“不过今日一早的拜帖,奴才是递进去了!可这都快午时了,宫里还没半点信儿,估摸着…也悬。”
他心里其实满是无奈:哪是德妃娘娘不想见主子?实在是这位小侯爷找的借口太假。
回回递拜帖都写“思姑母心切,夜不能寐”,可哪回不是刚给德妃请完安,就借着“找小皇子问功课”的由头跑没影?
德妃娘娘怕是早看穿了这侄子的心思,前两回干脆利落驳了拜帖,分明是想挫挫他这没脸没皮的劲儿。
萧三越想越费解:俩半大的少年,怎么就黏糊成这样?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
关键是自家主子热得像团火,人家小皇子那边,身边总围着其他人,哪有半分同样的热乎劲儿?
萧烬手中长枪戳着侧边的雪堆,有些不满道。
“姑母也太不疼我了,枉我这般想着她!”
虽然他主要目的是去找明澈的,可他也去看姑母了不是?
他这几日都未得进宫,想必明澈肯定很想他。
萧三见主子闷闷不乐,便安抚道。
“主子,等明日奴才再继续递拜帖,说不得便能进宫去了。”
关雎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窗棂上凝着一层薄霜,将外头的白雪皑皑隔成了朦胧的画。
碧月捧着茶盏走近,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封烫金封皮的拜帖上,终是忍不住开口。
“主子,小侯爷这拜帖…还按前两日的意思驳回去吗?”
德妃萧绾正捻着一枚玉棋子,闻言手一顿,随手将棋子丢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冷哼道。
“兔崽子,打小就会用这类蜜话搪塞本宫,他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借着本宫的由头,去黏着八皇子么?真当本宫眼瞎?”
话里带着几分嗔怪,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拜帖上“侄萧烬顿首”几个字。
碧月见状,赶紧放下茶盏打圆场。
“主子说笑了,小侯爷打小就跟八皇子黏在一处,这情谊哪是旁人比得的?但论亲近,他自然是跟主子更亲,您可是他亲姑母,血脉连着呢。”
“再说了,小侯爷不过是少年心性,贪玩罢了,跟八皇子凑在一处耍闹,也是常情。”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瞧这月都递了六回拜帖了,皇上那边没说什么,可见也是默许的。”
“默许?”
德妃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萧家世代为将,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倒好,整日里围着个皇子转,真当自己是没长大的娃娃?”
萧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天子心思深沉难测,她怎能不警惕?
碧月见她神色凝重,忙劝。
“主子放宽心,八皇子深得皇上宠爱,小侯爷跟他走得近,旁人只会觉得是萧家沾了皇子的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德妃却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拂去窗棂上的薄霜,望着外头漫天飞雪出神。
“八皇子心性纯善,是个好孩子,可这宫里,纯善能当饭吃么?”
她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忧虑。
“大皇子心思缜密,这还没到跟前,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定。”
心善之人能走上高位?若是哪日没了庇护,岂不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想到之前见到那孩子时,那双懵懂清澈的眼睛,德妃忍不住蹙起眉。
那样干净的模样,倒真跟那个“冰棍男人”半分不像。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窗棂上划出一道痕。
“罢了,先把拜帖压一压,让那兔崽子再急两日,也省得他总这么没心没肺。”
–
小书房里地龙烧得正暖,熏得满室松墨香都添了几分软意。
姬明澈半坐在司昭霆膝头,小手攥着刚写好的宣纸往后递,纸角蹭过司昭霆的腕子,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你看我这字!比上次是不是好很多?”
宣纸上的字很大,很扭曲,横不平竖不直,东倒西歪的在纸上撒欢,墨汁浓郁,粗细不同,不过至少比前几年要好很多,至少不是个墨疙瘩,而能看出是个“字”了。
司昭霆的目光压根没在字上停留,他垂着眼,落在怀中人露在锦袍外的侧颜上。
皮肤白得像上好的暖玉,软乎乎的像颗刚剥壳的荔枝。
“嗯,写的很不错。”
司昭霆依旧昧着良心“夸赞”道,声音更是比平时都要柔上几分。
“哈哈哈,是吗?我也这样觉得。”
姬明澈笑了起来。
阳光穿过窗户,在他发梢镀上金边。
睫毛投下浅浅阴影,鼻梁轮廓利落分明。
唇角轻扬时,梨涡盛着细碎光尘,连眼角的弧度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那抹笑像融化的蜜糖,驱散所有阴霾,风携着暖意掠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瞬间的温柔轻轻包裹,漾起融融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