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火堆渐渐弱了下去,易枫靠在墙角,胳膊上的伤口刚被朱琏包扎好,白色的布条已经渗出血迹,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抬眼看向坐在角落的赵福金,她裹着那件不合身的金兵外衣,缩在干草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料——那副模样,分明是还没彻底断了自杀的念头。
易枫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伤口牵扯的沙哑,却格外清晰,直接打破了庙内的寂静:“赵福金,你听好了。”
赵福金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茫然,仿佛还没从之前的恐惧和屈辱中缓过神来。
易枫看着她,语气没有半分柔和,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为了救你,我胳膊上中了两箭,在金营里差点被几千人射成刺猬,这条命几乎要丢在那里。你要是现在自杀,就是太对不起我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赵福金的脸,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你若真敢死,我便会找到你的全族人——你的父亲赵佶,你的弟弟妹妹,所有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会让他们为你的死付出代价。到那时,你就是赵家血脉里的罪人,是你害死了所有亲人。”这番话像一道惊雷,炸得赵福金瞬间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她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震惊和慌乱——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死,竟会牵扯到整个家族的性命。
一旁的朱琏也猛地抬起头,看向易枫的眼神里满是了然。她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易枫的用意——这哪里是威胁,分明是用“道德绑架”断了赵福金自杀的退路。易枫知道,赵福金虽然绝望,却依旧念着亲人,只要把“她的生死”和“亲人的安危”绑在一起,她就绝不会再轻易寻死。
赵福金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管我的族人?”
易枫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眼神里满是坚定:“我救你,不止是为了救你一个人。”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宋徽宗最宠爱的女儿,也知道你聪明。你该明白,金国掳走的,不止是你和朱琏,还有更多的大宋宗室、大臣,甚至百姓。他们都在受苦,都在等着有人救他们。”
赵福金愣住了,她看着易枫,突然明白了什么——易枫不止要救她,还要救所有被掳来金国的大宋宗亲!她想起自己在金营里看到的那些宗室女子,她们和自己一样,被金人当作玩物,日夜遭受折磨。如果易枫真的能救他们,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离开这里的希望?
“你……你真的能救他们?”赵福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眼神里的空洞渐渐被光芒取代。易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我会尽力。但前提是,你得活着。你活着,才能帮我——你熟悉宗室的情况,知道哪些人被关押在何处,你的存在,对我救更多的人至关重要。”
赵福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白皙细嫩,如今却布满了伤痕。她想起父亲的冷漠,想起自己遭受的屈辱,又想起易枫为了救她所受的伤,想起那些还在受苦的宗亲。她咬了咬下唇,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好,我不自杀。我帮你。”易枫听到这话,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他看向朱琏,朱琏也正好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赵福金这道坎,总算是过去了。
庙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可破庙里的气氛,却渐渐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易枫知道,救赵福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更加凶险的金国都城,是数量庞大的金兵,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危机。但只要赵福金和朱琏能帮他,他就有信心,救出更多的人,为华夏挽回一丝尊严。北风卷着雪粒,抽打在易军士兵的铠甲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张奈何骑在战马上,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马鞭时不时落在马臀上,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自离开中原营地后,他们便日夜兼程往北赶,沿途只要遇到金国的小队,便会趁着夜色偷袭——抢他们的兵器、夺他们的粮草,既补充了自身供给,又能拖延金兵的支援速度,每一次行动都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将军,前面又发现一队金兵,约莫五十人,正押着粮草往上京方向去!”侦查兵策马赶来,声音里带着兴奋。张奈何勒住马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传令下去,绕到他们后方,等他们进入山谷,再动手!记住,只抢粮草,尽量不恋战,别耽误了去上京的行程!”
“是!”侦查兵领命而去,易军士兵们瞬间绷紧神经,动作迅速地隐藏在路边的树林里,只等金兵进入包围圈。张奈何望着士兵们的背影,心里却在牵挂着易枫——陛下在金国已经多日,如今又多了朱琏和赵福金两个需要保护的人,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他攥紧马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赶到上京,才能为陛下分忧。
而此时的金国上京皇宫里,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正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方的大臣们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自昨夜完颜希尹遇袭、赵福金被救走后,陛下的怒火就没平息过。
“废物!都是废物!”金太宗猛地一拍龙椅,声音震得大殿都微微颤抖,“一个汉人,单枪匹马闯入上京,救走了朱琏,又闯进完颜希尹的营帐救走赵福金,还伤了那么多士兵,你们竟然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一个大臣战战兢兢地开口:“陛下,那汉人太过狡猾,而且武功高强,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能……”
“很快?”金太宗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朕等不了那么久!还有中原那边,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易军,天天神出鬼没地偷袭我们的粮草和物资,杀了我们不少士兵!如今我们既要应对南宋,又要防备这个易军,还要搜捕那个汉人,你们说,朕能不烦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易军的出现,确实打乱了金国的部署,他们就像一群幽灵,打了就跑,根本抓不到踪迹,再加上上京城里那个神秘的汉人,如今的金国,确实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金太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传朕命令,加派人手看守浣衣院和五国城,绝不能再让那些大宋宗室出事!另外,让完颜宗翰立刻从南宋前线抽调一部分兵力回来,务必把那个汉人抓回来,还有那个易军,也要尽快剿灭!”
“是!臣等遵旨!”大臣们齐声应道,连忙退了下去,生怕再惹陛下生气。
金太宗看着大臣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依旧烦躁——他总觉得,那个神秘的汉人和中原的易军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而这股势力的出现,或许会成为金国的大麻烦。
与此同时,金国浣衣院里,邢秉懿、韦娴妃、乔贵妃、朱秀英、赵多富和王贵妃正坐在角落里,手里缝着衣服,眼神里满是麻木。自被掳来这里后,她们就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日夜被金兵折磨,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有人闯进了完颜希尹大人的营帐,救走了茂德帝姬!”一个负责浣衣的老妇人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这话一出,邢秉懿等人瞬间愣住了,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韦娴妃颤抖着抓住老妇人的手:“你……你说的是真的?朱皇后和茂德帝姬真的被救走了?”
老妇人点了点头:“千真万确!现在整个上京都在传这件事,说救她们的是一个白发蓝眼的汉人,可厉害了,杀了好多金兵,还挟持了完颜希尹大人呢!”
邢秉懿等人对视一眼,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她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没想到赵福金竟然能被救走!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也有被救的希望?浣衣院里的气氛,第一次有了一丝生机。
而远在五国城的牢房里,赵佶和赵桓正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破旧的棉絮,瑟瑟发抖。一个金兵拿着一碗馊掉的饭走进来,扔在地上,不屑地说:“老东西,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最宠爱的茂德帝姬,被人救走了!”赵佶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金兵的衣角:“你……你说什么?福金……福金被救走了?”金兵一把推开他,冷哼一声:“没错!听说救她的是个汉人,把完颜希尹大人都给伤了!不过可惜啊,你这个当爹的,当初为了活命,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金人,现在女儿被救走了,你却还得在这里受苦!”
金兵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赵佶呆坐在地上。赵桓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活在将福金送给完颜宗望的愧疚里。赵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当初自己为了讨好金人,亲手将醉酒的福金送到完颜宗望的营帐里,想起福金被带走时那绝望的眼神,想起这些年自己在五国城的日日夜夜,每一次想到福金,心里都像被刀割一样疼。如今听到福金被救走的消息,他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福金终于脱离了苦海,愧疚的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却没能保护好她,反而亲手将她推入了地狱。 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福金……我的福金……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泪水打湿了破旧的棉絮,也打湿了他那颗早已被愧疚和悔恨填满的心。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欠福金的,这份愧疚,会伴随他直到死亡。
五国城的牢房里,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赵佶破旧的棉絮上。他僵坐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金兵那句“白发蓝眼的汉人救走了茂德帝姬”,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即被翻涌的记忆冲得酸涩——那封赵福金不肯见他时,托人送来的手帕,仿佛还攥在掌心,上面的字迹笔笔带泪,字字如刀。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指尖触到一块粗糙却叠得整齐的布料,那是他被掳来金国后,始终贴身存放的手帕。当年刚到上京,他得知赵福金被完颜宗望纳入帐中,心如刀绞,硬撑着病体想去见女儿一面,却被守在帐外的金兵拦了回来。当晚,就有人送来这块手帕,说是赵福金的答复。
赵佶颤抖着展开手帕,上面的墨痕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清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父皇,女儿受此屈辱,皆拜您所赐,您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每一个字,都像当年赵福金含泪写下的模样——她曾是汴京最受宠的帝姬,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可这手帕上的字,却抖得不成样子,连笔画都断了好几处,显然是写的时候,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福金……我的福金……”赵佶的手指轻轻拂过手帕上的字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想起当年在汴京,赵福金缠着他要新做的凤钗,想起她在御花园里荡秋千时的笑声,想起自己为了苟活,在金人的逼迫下,亲手写下将她“赐”给完颜宗望的诏书……
那时的他,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想着或许还有机会回到中原,却忘了女儿会面对怎样的屈辱。直到在金国见到那封手帕,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懦弱和自私,给女儿带来了多大的灾难。赵福金不肯见他,不是恨他,是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一个被亲生父亲当作礼物送人的女儿,如何能再对着他喊一声“父皇”?
这些年,他无数次在夜里摸着这块手帕醒来,梦里全是赵福金绝望的眼神。他以为女儿这辈子都要困在金国,像邢秉懿她们一样,在屈辱中耗尽性命,却没想到,竟会有一个白发蓝眼的汉人,把她从完颜希尹的营帐里救走。
“汉人……”赵佶喃喃自语,心里既感激又愧疚。感激那个陌生人救了女儿,让她脱离了苦海;可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羞愧——救女儿的,不是他这个父亲,不是大宋的军队,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汉人。他这个曾经的大宋皇帝,连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反而要靠外人来救赎,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他将手帕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不停颤抖着。牢房外传来金兵巡逻的脚步声,沉重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无能。赵桓坐在一旁,看着父亲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他知道,父亲心里的愧疚,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赵佶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雪花正从天上飘落,落在牢房的窗台上,很快就积了一层。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福金,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平安……父皇对不起你,可父皇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哪怕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我……”
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手帕上的字迹,仿佛又变得清晰起来,赵福金当年写下那些字时的绝望,再次将他淹没。他知道,自己欠赵福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日复一日地祈祷,祈祷那个白发蓝眼的汉人,能真的护着他的女儿,远离所有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