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跟冰冷的潮水似的，把盆地底部彻底淹了。
湖面又变回了那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曜石模样，湖心水晶散着稳定又温润的光，好像从一开始就这么平静。古老的纹路藏进了暗蓝色晶体下面，之前那么狂暴的冲突，没留下半点痕迹——除了那个静静盘坐着、好像睡着了的身影。
吴邪和李莎站在不远处，看着张起灵半跪在林曦身前，紧紧攥着他那只冰凉的手，背影僵硬得像座瞬间风化的石雕。他俩不敢上前，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搅乱了这让人心里发堵的死寂。
时间在这儿好像又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一瞬，也许是一辈子那么长。
张起灵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任何表情。那双向来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这会儿跟两口干涸的寒潭似的，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只剩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可这平静底下，吴邪和李莎都感觉到了——那是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憋到极致的劲儿，跟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一模一样。
他松开了林曦的手，动作轻得好像怕碰碎一场易碎的梦。然后他站起身，走向插在地上的黑金古刀。握住刀柄的瞬间，他微微晃了一下——之前硬抗那毁灭一击的伤显然不轻，但他很快稳住身形，把刀缓缓插回鞘里。金属摩擦的“噌”声，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
他转过身，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吴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目光碰到张起灵那双空洞又冰冷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默默走上前，和李莎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林曦那具只剩生命本能的躯壳——触手微凉，跟睡着了似的，可就是没了之前的鲜活劲儿。
返回的路，比来时更沉。
张起灵走在最前面，步伐看着平稳，可吴邪和李莎都能看到他后背肌肉不自然地紧绷，偶尔还会因为牵动内伤，眉头微微蹙一下。他一次都没回头，仿佛身后抬着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可那刻意挺直的脊梁，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壮。
再次穿过那片“寂静”领域时，林曦躯壳怀里那枚已经黯淡下去的玉石碎片，好像跟彻底稳定的湖心水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没再激起领域的强烈排斥。可支撑通道的压力，全落在了吴邪和李莎身上。俩人拼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扛着林曦的躯壳，跟着张起灵那仿佛不知累的背影，艰难地走出了那片绝对的死地。
当外面昏黄的光和带着辐射尘的风再次吹过来时，吴邪和李莎几乎脱力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闷得发疼。
一直守在外面的王胖子、黑瞎子他们立刻围了上来。看到被抬出来的林曦毫无生气，再看看前面那个气息冰冷、好像丢了魂似的张起灵，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林小哥他……”王胖子声音发颤，后半句“怎么了”堵在嘴里，问不出口。
张起灵没回答，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改装越野车，拉开车门，抬了抬下巴，示意把林曦放进去。
解雨臣快步上前，仔细检查着林曦的状况，手指搭在他腕脉上，脸色越来越凝重：“生命体征特别弱，意识……完全沉下去了，跟……灵魂离体似的。”他看向张起灵，眼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
张起灵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平静，却像冰锥似的扎进每个人心里：“他留下了。封印需要他。”
简单几个字，把那场他们没亲眼见到的、盆地深处的惨烈牺牲，说得明明白白。
一瞬间，所有人都懂了。王胖子一拳狠狠砸在车门上，“咚”的一声闷响，眼眶瞬间红了，却没发出半点声音。黑瞎子默默低下头，手里擦匕首的动作停了，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可那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难受。从“灯塔”跟来的“火种”成员们，也纷纷垂下头，脸上满是悲戚——他们都知道，是这个年轻人，用自己换了所有人的命。
车队里的气氛，冷得像冰。
张起灵坐进车里，守在林曦的躯壳旁边，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他没流露出半分悲伤，也没半点愤怒，可那种把所有情绪都冰封起来的平静，让车里的空气都快凝结了。
车队再次启程，离开了这片埋着希望和挚爱的沉寂盆地。
接下来的日子，张起灵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几乎不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疗伤，恢复着跟那毁灭意志硬拼留下的内伤。偶尔睁开眼，目光也只落在林曦平静的睡颜上，那双空洞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再参与路线讨论，也不再发表意见，仿佛对一切都没了兴趣。只有吴邪和解雨臣根据星图、还有“灯塔”带出来的资料规划新路线时，他才会偶尔抬眼，目光扫过星图上某个标记点，然后又快速闭上眼，继续疗伤——他在积蓄力量，所有人都知道。
他的伤好得快得惊人，甚至比受伤之前，气息还更凝练、更深邃，可也更冷了。好像林曦的牺牲，把他生命里最后一点暖意都带走了，只剩下纯粹的、为了某个目标而活着的执念。
吴邪和解雨臣都清楚，那个目标是什么——找到让林曦回来的方法。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灵魂跟远古封印核心融在了一起，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
可没人敢质疑，也没人敢劝阻。
一天夜里，车队在一片废弃的城镇废墟里扎营。篝火噼啪作响，照亮了一片断壁残垣。
张起灵一个人坐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擦拭着黑金古刀。刀刃反射着微弱的火光，在他冰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吴邪鼓起勇气，拿着一份刚整理好的资料走过去。“小哥，我和小花分析了所有从‘灯塔’和盆地弄来的信息。关于灵魂这事儿，远古文明好像研究得挺深，他们提到了‘意识海’‘灵核’‘锚点’这些说法。”他顿了顿，把资料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林曦以前跟我说过，丧尸世界里有‘灵魂锚定’的法子，靠特定能量源能定位灵魂。或许……或许咱们能用他那枚玉石碎片当锚点，定位他跟水晶融合的灵魂，甚至……把他召回来？”
张起灵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吴邪，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在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那是绝望里，终于透出的一点光。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资料。
希望或许跟风中的烛火似的，弱得随时会灭。但只要这一点点余烬还没烧完，就有人会拼尽全力，让它重新燃起来。
而张起灵，就是那个守着余烬，死也不放弃的人。
他的征途，早就从拯救世界，变成了……逆天夺魂，把他的人，给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