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一种近乎于凝固的死寂,取代了先前那足以撕裂天地的轰鸣。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个世界的喉咙,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我所布下的内力结界,此刻也因能量过载而变得稀薄,外界的光线混杂着尘埃,如同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斜斜地射入这片狼藉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是臭氧、烧焦的血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独特腥气。
能量的余波终于彻底平息,视野逐渐清晰。
深坑的中央,那两个身影的轮廓被光柱勾勒出来。
一边,是班大地。
他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原本合身的作战服早已化为飞灰,赤裸的少年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的,焦黑一片的,每一处都在诉说着刚才那一击的可怕反噬。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线条缓缓滑落,在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他站着,尽管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尽管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但他终究是站着。
那双曾经被愤怒填满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澄澈,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只剩下最本源的疲惫。
而在他对面,曾经不可一世的黑翼魔蛇,如今只是一堆垂死的血肉。
它庞大的身躯瘫软在地,金色的血液几乎流干,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诡异的颜色。
那颗引以为傲的狰狞头颅无力地歪在一旁,曾经能喷吐毁灭吐息的巨口微微张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流带着血沫进出。
它的竖瞳已经涣散,倒映着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影,其中的怨毒与疯狂早已被死亡的阴影所取代,只剩下生命流逝前最纯粹的茫然。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大……大地……”
班雨笙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似乎想冲过来,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王瑞娜和祖毅等人也是一脸呆滞,震撼、狂喜、担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让他们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
他们只是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却屹立不倒的背影,如同在仰望一尊刚刚从血与火中诞生的神只。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胸中的一口浊气随之排出。
结果还算不错。
虽然过程狼狈不堪,最后那一拳更是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但……他终究是靠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拳头,亲手为自己的过去画上了句号。
从今天起,那个被仇恨束缚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真正明悟了自己道路的武者。
万兽拳的种子,总算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发了芽。
我抬起脚步,不急不缓地向着深坑的中心走去。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将他们的注意力从那惨烈的战果中拉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无视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混杂着敬畏、恐惧与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班大地的身旁。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到来,他艰难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聚焦起一丝神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音节。
“还没结束。”
我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也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你的仇恨结束了,但它的生命还没有。去,给它一个了断。一个武者,要为自己的战斗,画上最后的句点。”
我说完,便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条苟延残喘的魔蛇。
复仇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杀死敌人,更在于亲手终结那段承载着痛苦的因果。
我的话音落下,班大地那因力竭而颤抖的身躯猛地一顿。
他似乎在消化我的话语,那双空洞的眼眸中,一丝名为“意志”的火焰,正艰难地重新燃起。
他沉默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出了走向那条垂死魔蛇的第一步。
这一步很慢,很沉,每移动一寸,脚下的碎石都会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他拖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整个过往的沉重枷锁。
就在这肃杀的寂静中,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声音,突兀地响彻了整个深坑。
那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并且……使用的是清晰无比的人类语言。
“别……别杀我!饶了我!”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滩烂泥般的黑翼魔蛇。
它那曾经高傲到不屑与人类交流的头颅,此刻正费力地抬起,涣散的竖瞳中充满了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死死地盯着那个正一步步向它走来的少年。
那份属于SS级巨兽的尊严与凶戾,在生命的尽头被彻底碾碎,剩下的,只有最可悲、最赤裸的求生本能。
它不再是什么星球霸主,只是一条在屠夫刀下乞活的牲畜。
这句求饶,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班雨笙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担忧转为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一头SS级的巨兽,一个毁灭了无数家庭的灾厄化身,竟然在用它最鄙夷的语言,向它最仇视的猎物摇尾乞怜。
这荒诞的一幕,比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对轰,更具冲击力。
然而,班大地的脚步,却在这句求饶声中,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让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数秒后,一阵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怜悯,而是一种混杂着极致鄙夷与彻底释怀的笑容。
他笑了。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那持续了数年的、几乎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仇恨,其源头,竟然是这样一个懦弱、卑劣的生物。
当仇恨的对象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滑稽可笑时,那份沉重的恨意本身,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在这一刻,束缚他灵魂的最后一道枷锁,应声而断。
他终于,自由了。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憎恨的东西?”
他轻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
然后,他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沉重,反而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没有再去看魔蛇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而是径直走到了它的身侧。
他没有凝聚能量,也没有摆出任何战斗的架势。
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伤痕、依旧在微微滴血的右手,以一种近乎于解剖标本的冷静姿态,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黑翼魔蛇头颅下方七寸处,那里,是它力量的核心——“万能腺”所在的位置。
那里鳞甲破碎,血肉模糊,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微弱的能量搏动。
黑翼魔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似乎明白了少年要做什么。
这比直接杀死它要残忍一万倍。这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将它从一个“生命”,一个“强者”的位格上,贬低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材料”。
它试图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
班大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平静得可怕。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五指缓缓收拢,发力。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只有骨骼与组织被寸寸碾碎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伴随着这声音,黑翼魔蛇那庞大的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最后一丝生命的光彩,从它那双绝望的竖瞳中永远地消逝了。
一个时代,一个少年的心魔,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