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失去了意义。
半个小时的航行，在乔治的感觉里或许比他的一生还要漫长，但在我的神识覆盖下，不过是数以万亿计的数据流交互和运算。
欧润吉号就像是我延伸出去的一根手指，在死亡的风暴中灵巧地拨开致命的琴弦。
我们不再是单纯的飞行，而是在进行一场三维空间中的极限闪避。
飞船时而如游鱼般贴着一块巨型战舰的腹部装甲滑行，感受着金属摩擦产生的细微震动；
时而又如惊鸟般猛然拔高，从两块即将对撞的引擎残骸间隙中一穿而过。
“主推进器过载百分之五，持续零点三秒，立刻转为辅助引擎平移！”
我的指令不带一丝波澜，但执行起来却惊险万分。
飞船的尾部喷射出短暂而刺眼的白光，强大的推力让我们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片由无数小型碎片组成的“弹幕”。
那些碎片如同一群嗜血的食人鱼，在我们刚刚离开的航道上交错飞过，切割出无数道扭曲的空间涟漪。
乔治的身体随着飞船的剧烈机动被安全带死死地勒在椅子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独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混杂着恐惧、崇拜和极度亢奋的火焰。
他已经不再去理解指令的含义，只是本能地、完美地复现我的每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着窗外的doro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清脆地喊道：
“人~，你看那个！像个大蜂窝！”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是一艘帝国驱逐舰的舰桥部分，它像一个被砸烂的铁罐头，侧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窟窿。
而在那些窟窿的深处，竟然真的有微弱的、人造的光点在一闪一闪，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微小的飞行器在其中穿梭。
看来，乔治之前所说的，那些依附于帝国遗骸生存的拾荒者，就生活在这样的“蜂巢”里。
他们将这些巨大的战舰残骸改造成了自己的移动堡垒和家园。
我们的高速掠过显然惊动了“蜂窝”里的居民。
几艘改装得乱七八糟的小型拾荒船从残骸的破口中飞出，似乎是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在这里横冲直撞。
但当他们看到欧润吉号那不可思议的航行轨迹时，都像见了鬼一样，立刻缩了回去。
在他们眼中，我们这种行为无异于主动冲向绞肉机。我没有理会这些小插曲，神识早已锁定了下一个危险点。
“注意，前方高能反应。”
我的声音让乔治再次绷紧了神经。
在我们的航道前方，一艘断成两截的巡洋舰残骸正在缓缓飘过。
它虽然已经“死亡”，但其内部的能量核心似乎尚未完全冷却，断裂处不时闪烁着危险的幽蓝色电弧。
就在我们即将从它下方通过时，巡洋舰上一座幸存的自动防御炮塔仿佛被我们的引擎波动所激活，炮口红光一闪，一道衰弱但依旧致命的能量束射了出来！
“左满舵！翻滚九十度！”
我几乎是吼出了这个指令。
乔治的肌肉记忆让他瞬间完成了操作。
欧润吉号的船身猛地向左侧翻，如同一面盾牌，用最厚实的底部装甲迎向了那道能量束。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船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了一记。
控制台上一片红灯闪烁，显示底部装甲能量护盾瞬间过载，但好在没有被击穿。乔治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刚刚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穿过这片最后的能量陷阱区，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片令人窒息的、密不透风的残骸带终于稀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干净”的虚空。
而在虚空的那一头，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的巨大金属环带，正静静地悬浮在宇宙之中。
它像是一尊远古神明遗落的王冠，即使在寂灭的宇宙中失去了大部分光彩，其庞大的轮廓和复杂的结构依旧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那就是终焉船坞最外围的主体，这还只是最浅层。
难以想象曾经的第一帝国繁盛时期，最中心的终焉船坞究竟会有多么震撼人心……
“我们……我们过来了？”
乔治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看着舷窗外那壮丽的景象，整个人都呆住了。
半个小时，他感觉自己仿佛死而复生了无数次。
“嗯。”
我轻轻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了飞船的控制权。
“剩下的路，我来开。”
我平静地说道，同时减缓了飞船的速度，开始朝着那座巨大的钢铁都市缓缓驶去。
经历了刚才那场极限穿越，如今的平稳航行，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飞船平稳地滑行在寂静的虚空中，身后那片狂暴的钢铁坟场已经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星云。
没有了刺耳的警报和剧烈的颠簸，欧润吉号的舰桥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乔治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独眼的紫皮小子还陷在座椅里，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独眼中残留的恐惧尚未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我无法理解的敬畏。
“人~，那个大圈圈，好大呀！”
doro不知何时已经从我的肩头跳了下来，小脸几乎贴在了舷窗上，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画着终焉船坞的轮廓。
她的世界里没有恐惧和疲惫，只有永不枯竭的好奇。
在她眼中，那座象征着帝国黄昏的宏伟遗迹，或许和她在主神空间万界食坊里见过的超大号甜甜圈没什么两样。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意识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虽然脱离了垃圾带的物理威胁，但接下来的环境，其危险程度只会更高。
我的神识早已先于飞船一步，如无形的潮水般蔓延向那巨大的金属环带。在我的感知中，这座“钢铁都市”并非完全死寂。
它就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尸体，虽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但无数的微生物和食腐者却在它的血肉和骨骼间繁衍生息，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畸形的生态系统。
我能“看”到环带表面那些巨大的、敞开式的港口。
它们大多已经失去了能源供给，幽暗得如同深渊的入口。
但在某些特定的区域，依然有微弱的能量网络在运行，如同风中残烛般提供着照明和引力。
无数艘形态各异的飞船像金属藤壶一样附着在这些港口的内外，船体上闪烁着杂乱的灯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劣质燃料燃烧后的废气和不知名生物的体味。
这里就是宇宙的灰色地带，一个没有法律，只有力量和交易的法外之地。
“准备进港。”
我的声音打破了舰桥内的宁静。
乔治一个激灵，从失神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开始检查飞船的状态报告。
“船……船长，我们去哪个港口？这里的港口……大部分都掌握在不同的拾荒者团伙手里，有些……有些甚至就是陷阱。”
他看着雷达上那些杂乱无章的信号，声音有些发虚。
我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规模中等的港区。
那里停泊的飞船最多，也最混乱，但能量波动却相对稳定，说明其基础设施尚在运转。
在我的神识扫描下，能看到港区内部龙蛇混杂，有提着激光枪巡逻的武装人员，有在露天市场叫卖着战舰零件的蜥蜴人，还有一些形态诡异、散发着灵能波动的生物在阴影中窥探。
混乱，也意味着有机可乘，更不容易引起某个单一势力的注意。
“就去那里，c-7号泛用型泊位。”
我直接报出了一个坐标，那是我从无数个闪烁的信号中挑选出的一个空位。
“减速，开启外部扩音器，用星际通用语循环播放‘商船欧润吉号，请求临时停靠，进行补给’。”
我一边操控着飞船缓缓转向，一边下达指令。
这艘船的前身是“清道夫”海盗船，但现在，我们得表现得像个无害的过路商人。
乔治立刻执行了我的命令，略显生涩的通用语广播开始在飞船周围回荡。
随着我们不断靠近，c-7港区的景象也愈发清晰。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开放式船坞，顶部是残破的能量护盾发生器，不时闪过几缕蓝色的电弧。
下方则是一个由集装箱、废弃船舱和金属脚手架胡乱搭建起来的立体集市。
各种肤色、各种形态的生物在其中穿行，空气中充满了焊接的火花、食物的怪味和嘈杂的叫卖声。
这里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一个建立在帝国坟墓上的、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贫民窟。
欧润吉号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下方无数道目光。
那些目光中充满了审视、贪婪、警惕和麻木。
一艘干净、完整，并且能独自穿越垃圾带的飞船，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物。
我能感觉到，至少有三股不怀好意的视线锁定了我们，像是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我面无表情，只是将飞船平稳地悬停在指定的泊位上方，等待着港口管理方的回应。
在这片熵增的宇宙中，任何秩序都明码标价，而我们，即将踏入这个用拳头和金钱说话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