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晨曦撕开浓重的雾霭时，潢水西岸的草原还浸在刺骨的寒意里。
草叶上的霜花未融，踩上去 “咯吱” 作响，像碎冰在脚下碎裂。
韩匡嗣勒住战马，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散成薄雾。
他掌心因紧握缰绳而泛白，指节上还沾着昨日穿越矮山时蹭到的泥土，那片山岗上的碎石划破了马腹，此刻仍能看到马鞍下渗出的淡淡血痕。
“将军，再往前十里，就是西楼了。” 郭信策马上前，他指着前方隐在雾中的轮廓，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喉结滚动着补充，“昨夜斥候回报，西楼外的木栅栏还是去年冬天修补的，多处已经朽坏；守军多是迭剌部的老弱，还有些是贵族家的奴隶，连像样的甲胄都没有，有的甚至拄着木杖巡逻。”
韩匡嗣举起铜制的千里镜，这是吴军工坊新造的物件，镜面打磨得发亮，能看清三里外的动静。
他缓缓调整焦距，西楼的细节渐渐清晰：木栅栏高不足丈，漆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栅栏内错落着数十顶穹庐，最东侧的几顶格外华丽，穹庐顶缀着铜铃，随风轻响；几名守军靠在栅栏上打盹，手里的弯刀斜插在腰带上，连剑鞘都生了锈。
“果然是座空壳子。” 韩匡嗣放下千里镜，嘴角勾起一丝冷峭。
他翻身下马，靴底踩在结霜的草地上，凉意透过皮革渗进来。他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五千燕云突骑，士兵们的皮甲上沾满尘土，有的甲叶边缘磨出了毛边；不少人的脸上冻出了冻疮，红肿的皮肤在晨光中格外刺眼；连最年轻的斥候都带着疲惫，眼窝深陷，却依旧握着弩箭，手指稳定得像铁铸的。
“弟兄们，” 韩匡嗣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像钝刀割过皮革，“咱们从燕云出发，走了二十一日。
过燕山时，咱们在雪地里啃冻硬的肉干；穿沙漠时，咱们最后一袋水。”
士兵们的呼吸骤然粗重。
他竖起三根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原的泥土：“第一，乱其根本！李锐，你带两千人，备足浸油的麻布和火把，先烧贵族区的穹庐，记住专挑挂狼皮旗的帐子烧，那是契丹贵族的标记！烧起来后，放箭射杀逃出来的人，别让一个王族跑掉！”
李锐上前一步，他的左臂上缠着绷带 ，昨日侦察时被契丹游骑射伤，此刻却挺直了腰：“将军放心！末将定让贵族区变成火海！” 他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动手，将浸油的麻布缠在火把上，有的还在箭杆上绑了火硝，确保一射就燃。
“第二，断其粮草！” 韩匡嗣转向郭信，“你带一千人，配五十个民夫，直奔西楼西侧的粮仓。我记得你说过，粮仓的门是橡木做的，你知道怎么打开？”
郭信点头，眼中闪过熟悉的恨意：“将军放心！那粮仓的门轴常年上油，我当年为奴时开过无数次，只要用撬棍就能撬开！民夫们带了麻布口袋，每袋能装两石粟米，足够咱们吃十日！” 他身后的民夫们举起布袋，布袋上还印着吴军工坊的标记，是出发前特意准备的。
“第三，捣其心脏！” 韩匡嗣拔出腰间的横刀，刀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光，“我带两千人，直扑耶律阿保机的宫帐。宫帐外有两百护卫，多是他的族亲老弱，咱们一冲就散！记住，宫帐里的王族一个不留，尤其是耶律剌葛， 那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杀了他，契丹人就群龙无首！”
士兵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得草叶上的霜花簌簌掉落。王小六握紧马槊，槊杆上还留着上次战斗的刀痕，那是在蓟州守城时被契丹兵砍的。他想起父亲去年被契丹贵族绑在树上，一刀刀割死的场景，牙齿咬得咯咯响：“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韩匡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跟在我身边，今日让你报仇！”
五千突骑翻身上马，战马的蹄声在草原上响起，起初是零散的，渐渐汇成整齐的鼓点。
韩匡嗣走在最前面，郭信在左侧引路，李锐在右侧殿后，队伍像一支黑色的箭，向着西楼疾驰而去。
晨雾渐渐散去，西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守军终于发现了他们，一名老卒拄着拐杖，嘶哑地大喊：“敌袭！有南人来犯！”
喊声未落，韩匡嗣的马槊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老卒的眼睛瞪得滚圆，拐杖 “哐当” 落地，身体挂在槊尖上，被战马拖着走了几步才掉落。
“冲！” 韩匡嗣一声令下，吴军突骑如同潮水般冲开木栅栏，栅栏朽坏不堪，有的士兵甚至直接用马身撞开，木片飞溅，溅到士兵的脸上，却没人在意。
李锐的两千人率先冲向贵族区。一名契丹贵族正站在帐外伸懒腰，看到吴军冲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帐里跑。
李锐一箭射穿他的小腿，贵族摔倒在地，惨叫着被后面的士兵一刀砍断脖子。
士兵们点燃火把，扔进穹庐，羊毛制成的帐子瞬间燃起大火，浓烟滚滚，里面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王小六跟着冲进去，看到一名穿着貂皮的贵族妇人抱着孩子，正往帐后躲。
“你杀我爹的时候，怎么不躲？” 王小六嘶吼着，马槊刺穿了妇人的胸膛，孩子吓得大哭，被另一名士兵一刀斩杀，战场上，容不得半分仁慈。
郭信的一千人直奔粮仓。
粮仓的橡木大门果然如他所说，一撬就开。里面的粟米堆得像小山，还有挂满肉干的木架。
民夫们立刻动手，用木勺往布袋里装粟米，士兵们则斩杀看守的奴隶，这些奴隶多是汉民，有的看到吴军，竟主动跪下磕头：“官爷，我们是被掳来的，愿为你们带路！” 郭信留下十人看管他们，其余人继续装粮，很快，五百个布袋就装满了，民夫们扛着布袋，跟在士兵身后撤离。
韩匡嗣的两千人直扑宫帐。
宫帐外的护卫果然是老弱，有的头发都白了，看到吴军冲来，有的扔下长矛就跑，有的还想反抗，却被弩箭射倒。
韩匡嗣率军冲入宫帐，里面的景象让他怒火中烧，耶律剌葛正和几名贵族围着桌子饮酒，桌上摆着汉家的瓷器，墙上挂着抢来的汉家字画
。“南人！你们怎么敢来这里！” 耶律剌葛醉醺醺地站起来，伸手去拔腰间的弯刀，却被韩匡嗣一刀砍断手腕。鲜血喷溅在酒桌上，瓷器被打翻，酒液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耶律剌葛惨叫着倒地，韩匡嗣上前一步，一刀砍下他的头颅，提在手里：“这颗头，祭奠死去的同袍！”
宫帐里的其他贵族吓得瘫倒在地，有的求饶，有的试图藏起来，却被士兵们一一斩杀。
韩匡嗣下令放火，士兵们点燃宫帐的帷幕，火焰迅速蔓延，将这座象征契丹王权的建筑吞噬。“撤！” 韩匡嗣提着耶律剌葛的头颅，率先冲出宫帐，此时的西楼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浓烟在草原上数里外都能看到。
在潢水畔集合时，士兵们清点人数，少了十五人，有的在战斗中战死，有的在装粮时被残余的契丹兵偷袭。
郭信清点粮草，五百个布袋，每个装两石粟米，共一千石，还有两百斤肉干，足够五千人吃十日。韩匡嗣看着远处的火海，下令：“把战死弟兄的尸体绑在马背上，咱们带他们回家！” 士兵们默默地照做，战马驮着尸体，跟在队伍后面，向着燕云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蓟州城下的战事虽仍在继续，却已不复往日的惨烈。林承率领的一万幽州援军抵达时，正是契丹人第三次猛攻东门的关键时刻。
援军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石守信亲自在南门迎接，两人握住对方的手时，都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冷汗。
“石都督，末将带来一万‘破虏军’精锐，五千支弩箭，两百枚震天雷，还有十日的干粮！” 刘承珪喘着气，身后的士兵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腰板。
石守信大喜，立刻召集将领开会，将军队分为三队：“第一队，由都头张勇率领三千人，负责修补城墙。东门的垛口塌了五处，用糯米灰浆混合砖石填补，民夫们已经备好材料，你们要在两个时辰内补好！”
张勇领命，带着士兵们直奔东门。民夫们早已将糯米灰浆熬好，热气腾腾的，士兵们用铁铲将灰浆抹在砖石上，有的扛着沙袋填补缺口，有的用木槌将砖石敲实。一名老民夫对张勇说：“官爷，咱们加把劲，补好城墙，契丹狗就攻不进来了！” 张勇点点头，接过民夫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继续指挥。
“第二队，由队正李刚率领四千人防守东门。你们的任务是配合原有守军，用弩箭和震天雷压制契丹人，绝不让他们靠近城墙！” 石守信转向李刚，“记住，震天雷要等契丹人密集时再扔，弩箭要瞄准他们的马腿，先射马，再杀人！”
李刚领命，带着士兵们登上东门。原有守军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有的递过弩箭，有的讲解城墙的防御要点。李刚查看了震天雷，外壳是生铁做的，里面填着火药，引信是浸油的麻绳，他亲自试了一根，火折子一凑，引信 “滋滋” 燃烧，扔到城下的空地上，“轰隆” 一声，碎石飞溅，吓得城下的契丹斥候连连后退。
“第三队，由我和林将军率领三千人，作为预备队。哪里告急，咱们就支援哪里！” 石守信最后下令，“另外，派斥候盯着平州方向，耶律阿保机分兵去救平州，咱们要及时知道那边的消息！”
部署完毕，蓟州的防守立刻变得有序起来。
清晨的薄雾中，契丹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耶律德光率领四万大军，向着东门发起进攻。
然而，这次的进攻明显乏力，士兵们的冲锋不再像以往那样勇猛，有的脚步拖沓，有的甚至故意落在后面；箭矢也稀疏了许多，有的射偏了方向，有的甚至只射到城墙一半就落下。
“炮车！瞄准契丹冲锋的密集处！” 石守信站在城头，声音沉稳。城墙上的十架炮车同时运转，五十名士兵合力推动绞盘，将三百斤重的花岗岩弹拉升至高处。
“放！” 随着校尉一声令下，石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砸入契丹阵中。第一颗石弹正中一名契丹百夫长，将其连人带马砸成肉泥；第二颗石弹落在骑兵密集处，瞬间掀翻数匹战马，士兵们惨叫着被压在下面；第三颗石弹砸在地上，碎石飞溅，又划伤数人。
耶律德光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他拔出弯刀，指着城头大喊：“冲！给我冲！谁再后退，斩！” 一名契丹士兵犹豫了一下，被他一刀砍翻，尸体倒在地上，却依旧没能提振士气，士兵们窃窃私语，有的说平州被烧，粮草断绝，有的说西楼被攻，王庭危急，早已无心恋战。
城头上，李刚率领的士兵们发射震天雷。
一名士兵点燃引信，等了三息，才用力扔下去。震天雷落入契丹阵中，爆炸声震天动地，碎石飞溅，吓得契丹士兵连连后退。
“弩箭！放！” 李刚下令，三百架床弩同时发射，三尺长的三棱弩箭射向契丹骑兵的马腿，不少战马中箭倒地，将背上的士兵摔下来，被后面的战马踏成重伤。
“金汁！准备！” 石守信看到契丹人靠近城墙，立刻下令。
民夫们抬着装满金汁的木桶，木桶是铜制的，外面裹着麻布，防止烫伤。“倒！” 随着一声令下，金汁顺着城墙倾泻而下，落在最前面的契丹士兵身上。一名契丹兵被金汁浇中手臂，皮肉瞬间碳化，他疯狂地甩动手臂，却越烧越旺，最终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另一名契丹兵被金汁浇中脸，惨叫着捂住脸，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契丹人发起了三次冲锋，每次都被吴军打退，伤亡逾两千，却连城墙都未能靠近。
耶律德光看着城下的尸体，心中第一次生出了退意，他收到消息，平州的粮仓被烧，耶律曷鲁的一万骑兵攻不下平州；又隐约传来西楼被袭的消息，耶律剌葛生死不明。再攻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
“收兵！” 耶律德光咬牙下令，声音中满是不甘。契丹士兵如蒙大赦，拖着疲惫的身躯退去，有的甚至扔下了兵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死亡之地。
城头上，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欢呼。石守信和刘承珪相视一笑，虽然脸上满是尘土和血污，却难掩喜悦。一名士兵跑过来，递过一封密信：“都督！斥候传回消息，韩将军奇袭西楼得手，烧了契丹贵族区和宫帐，斩杀耶律剌葛！”
石守信接过密信，看完后，哈哈大笑：“好！好一个韩匡嗣！耶律阿保机得知消息，必然会撤军！咱们再撑几日，燕云就稳了！”
城内的百姓也感受到了战局的变化。
夜幕降临，蓟州城内灯火通明。
士兵们在城墙上巡逻，火把的光芒映在城墙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民夫们还在修补城墙，糯米灰浆的热气在夜色中弥漫；工匠们在检修炮车，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城中回荡。
石守信和刘承珪坐在城楼内，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粟米粥、腌菜、一块肉干。
“耶律阿保机最多再撑三日，” 石守信喝了一口粥，“他得知西楼被袭，肯定会撤军回援。到时候咱们派骑兵追击，能缴获不少军械。”
林承点点头：“末将已经让士兵们检修战马，备好弩箭，就等他撤军！”
窗外，夜色渐浓，蓟州的灯火像星星一样散落，映着城头的 “吴” 字旗。而在遥远的草原上，韩匡嗣的五千突骑还在疾驰，他们带着战利品和战死弟兄的尸体，向着燕云方向前进。燕云大地的血与火仍在继续，却已透出胜利的曙光，孤骑破庭的壮举，蓟州磐石般的坚守，终将为大吴在北疆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