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云舟庞大的船体在低沉的嗡鸣声中彻底脱离了青阳城广场的地面束缚，船底符文光芒大盛，搅动起强劲的气流，将下方人群的喧嚣与尘土远远推开。巨大的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广场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船体下方逐渐开阔、变得渺小的城池景象。
云舟下层舱室，光线透过狭小的圆形舷窗照射进来，在略显粗糙的金属地板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斑。舱内空气有些沉闷，混合着数十名少年人身上散发的汗味、新衣的浆洗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未知仙途的兴奋与忐忑。金属长椅冰冷坚硬，坐满了刚刚获得外门弟子身份的少年少女们。他们大多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青云宗的敬畏，目光时不时好奇地扫过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和下方缩小的景物。
林阳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与周围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透过那圆形的舷窗，投向下方。
青阳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小。纵横交错的街道如同孩童随手画下的线条，鳞次栉比的屋舍变成了微缩的模型。他看到了城中心那座高耸的城主府，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看到了林家府邸所在的区域，那片熟悉的屋脊；也看到了苏家那占地广阔、此刻却显得格外沉寂的府邸群落。
他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而是沿着一条贯穿城池南北的主干道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靠近城北区域的一条相对僻静、两旁栽种着高大梧桐树的街道上。
那是梧桐街。
青砖铺就的路面在视野中模糊不清，但林阳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因为修炼缓慢而有些自卑的少年，就是在这条街的转角处，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如同冰雪雕琢般的女孩。她当时似乎迷了路，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少年鼓起勇气上前询问，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淡漠的眼神和一句疏离的“不必”。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人可以美得如此不染尘埃，也冷得如此拒人千里。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苏家的天之骄女，苏沐月。
再后来，便是那纸冰冷刺骨的退婚书。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枚粗糙的青色令牌，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林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带着三分自嘲，七分玩味。世事当真奇妙。当初那个在梧桐街转角被漠然拒绝的“废柴”，如今却与那位天之骄女一同踏上了前往仙门的飞舟。只是，一个在万人瞩目的云端之上，一个在拥挤嘈杂的尘埃之中。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澈的平静。过往种种，如同窗外飞速倒退的云烟，不值得过多挂怀。他需要的，只是前方的路。
与此同时，在青鸾云舟上层，那装饰雅致、灵气氤氲的独立舱室内。
苏沐月静静地站在宽大的琉璃舷窗前。这里的视野远比下层开阔无数倍，整座青阳城尽收眼底，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阳光透过纯净的琉璃，洒在她清冷绝美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冰蓝色的内门令牌被她随意地放在一旁铺着柔软锦缎的桌案上，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她的目光，同样落在下方那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城池上。城主府、苏家府邸、林家府邸…这些熟悉的建筑在她眼中飞快掠过，并未引起多少波澜。她的视线，最终也落在了城北的方向，落在了那条栽满梧桐树的街道附近。
拍卖场中，霞光映照下他平静的脸庞，那句石破天惊的“配得上吗？”，还有方才在广场上，他接过那枚青色令牌时，脸上那份近乎漠然的平静…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为什么？
他明明拥有足以震惊青云宗使者的炼丹天赋，却甘愿蛰伏于外门，做一个毫不起眼的记名弟子？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那平静的表面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这些问题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绪。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易地将这个名为林阳的少年从思绪中摒除。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清冷的眉宇间，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染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困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下方广场边缘、云舟起航时人群最密集的区域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下方的人影早已渺小如蚁，根本无法分辨。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莫名，微微蹙了蹙秀眉，收回了目光。
舱室内异常安静，只有云舟破开云层时发出的低沉呼啸声。这寂静的环境，反而让那些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她走到舷窗前，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的琉璃。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纷乱的心绪似乎也沉淀了一瞬。
就在这时，云舟似乎穿过了一层浓厚的云气，船身微微震动了一下。下方青阳城的景象瞬间被翻滚的白色云海彻底吞没，再也看不见分毫。
苏沐月的手指在琉璃上停顿了片刻，随即缓缓收回。她转过身，不再看那茫茫云海，走到桌案前，拿起那枚冰蓝色的令牌。令牌入手冰凉，内里蕴含的精纯冰属性灵气与她体内的冰魄玄体隐隐呼应，带来一种舒适感。
她走到舱室中央的蒲团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眸，试图运转功法，驱散心中那些不该有的杂念。然而，那青衫少年平静的面容，和他手中那枚粗糙的青色令牌，却如同烙印般，在她即将入定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影子。
……
云舟下层舱室。
当青阳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被无尽的云海取代时，舱内的喧闹声似乎也达到了一个顶峰。少年们兴奋地指着窗外变幻的云景，讨论着青云宗的传说，畅想着未来的仙途。有人憧憬着御剑飞行的潇洒，有人向往着高深莫测的功法，也有人暗暗发誓要在宗门出人头地。
林阳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他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青色令牌。粗糙的材质，简单的刻字——“外门·丹堂记名”。
他指尖在“丹堂”二字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略显凹凸的触感。
“丹堂…”他心中默念，嘴角那抹细微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在旁人看来，这记名弟子的身份，意味着地位低下，资源匮乏，需要从最底层做起，甚至可能被正式弟子呼来喝去。但在林阳眼中，这却是他精心选择的结果。
外门，鱼龙混杂，管理相对松散。
丹堂，与灵药、丹方、典籍打交道。
记名弟子，身份边缘，无人关注。
这意味着——自由。
意味着他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意味着他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丹堂的藏书阁，接触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去验证《玄天秘录》中那些惊世骇俗的上古知识。
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修炼《玄天秘录》中那些与当今主流截然不同、甚至可能被视为“邪道”的秘法。
意味着他可以低调地积攒实力，为前往那凶险莫测的“迷雾沼泽”做准备。
至于资源？他林阳最不缺的，就是获取资源的手段。炼丹术，便是他最大的依仗。一枚完美品质的二品丹药，在青阳城能引起轰动，在青云宗外门，同样价值不菲。更何况，他掌握的，远不止于此。
“清净。”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这外门记名弟子的身份，如同一件完美的伪装，正合他意。
云舟持续攀升，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云层如同奔腾的白色怒涛，被巨大的船首蛮横地劈开，又在船尾重新汇聚。下方的世界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无边无际的蓝天和翻滚的云海。
舱室内的光线随着云舟穿透不同厚度的云层而忽明忽暗。当云舟彻底冲上平流层，稳定在一个极高的高度匀速飞行时，光线变得恒定而明亮。下方的云海如同铺展到天际的白色绒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壮阔得令人窒息。
许多第一次乘坐飞舟的少年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窗外。舱内一时安静了不少。
林阳也望着窗外那浩瀚的云海，眼神深邃。离开青阳城，意味着告别了过去的一切——废柴的屈辱，家族的牵绊，城主的“器重”，以及…与苏家、与苏沐月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新的篇章，就在这片云海之上，在那遥远的青云山脉之中，缓缓展开。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触感。这触感提醒着他，无论前方是仙山福地，还是龙潭虎穴，他都已踏上了这条注定不凡的征途。
云舟破开云层，向着大陆深处，向着那传说中的青云宗，坚定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