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被卡住的刺石板下方，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狭窄压抑的甬道，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被人为改造过，穹顶高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具体高度。四周的岩壁依旧粗糙，但能看到一些开凿出的平台和嵌入壁内的灯盏残骸，只是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岁月。
空气流通似乎比通道内好了些许，那股陈旧的金属尘土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的、岩石本身散发出的凉意和空旷感。地面平整，铺着巨大的石板，虽然积着厚厚的灰尘，但踩上去坚实稳固，不再有触发机关的担忧。
暂时安全的环境让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李青青长吁一口气，取出水囊小口啜饮，擦拭着额角的细汗。张猛将盾牌拄在地上，默默调息，恢复着先前应对机关时消耗的体力。
王龙却显得有些烦躁，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提着燎原剑，在那片区域来回走了几步，剑尖无意识地在积灰的地面上划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那个正蹲在一旁、拿着水囊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看起来惊魂未定的身影。
几次死里逃生，尤其是刚才那惊险万分、几乎必死的机关绝杀，最终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这一切，都绕不开一个人——林阳。
那种憋闷、怀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比下去的不爽感，在王龙心头越积越浓。他本性骄傲，又是内门精英，玄师一重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已属佼佼者，向来是队伍中除苏沐月外的核心战力。可这一路走来，他感觉自己非但没能展现出应有的价值，反而屡屡需要靠一个他根本看不起的外门废物那“狗屎运”来救命？
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终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直直地钉在林阳身上，嘴角扯起一个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弧度，声音在空旷的岩洞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
“林师弟。”
林阳像是被这突然的点名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苍白，眼神里带着未散尽的惊恐和一丝茫然：“王…王师兄？”
王龙踱步走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林阳，燎原剑的剑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这一路，可真是多亏了你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夸赞，但那眼神里的冷意和嘲讽却毫不掩饰。
林阳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或者说故意没听出，只是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露出一个勉强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王师兄言重了，我…我没帮上什么忙，还总是拖后腿，要不是大家厉害，我早就…”
“拖后腿？”王龙打断他，嗤笑一声，“林师弟，你太谦虚了。要不是你‘运气’好，发现了毒瘴里的气流，我们恐怕还在那绿油油的鬼东西里打转；要不是你‘不小心’拍中了那个石头疙瘩，我王龙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坑里的刺猬，或者墙上的筛子了。”
他把“运气好”、“不小心”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林阳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清楚。
“你这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逆天啊？”他微微俯身，逼近林阳，压迫感十足，“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接二连三的……林师弟，你该不会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吧？”
这话问得就相当直接了，几乎撕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李青青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有些紧张地看着这边。张猛也抬起头，沉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
林阳脸上的血色似乎瞬间褪尽，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惊慌和无措，他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上了急切的颤音：“王师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就是…就是比较怕死，真的！一害怕，脑子就一片空白，手脚就不听使唤，乱跑乱撞…能活下来纯属祖宗保佑，运气，真的是运气！”
他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眼神恳切地看着王龙，又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李青青和张猛，仿佛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说句话。
“怕死？”王龙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怕死的人我见多了，慌不择路掉进陷阱的更多，像你这样每次慌都能慌到点子上，误打误撞都能撞出生路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林阳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但看着王龙那笃定怀疑的眼神，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又无力辩白的样子，小声嘟囔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就是…就是命好吧…”
“命好？”王龙还想再逼问。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这场越发针锋相对的质疑。
“够了。”
苏沐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她并没有看王龙，也没有看林阳，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另一条通道入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遗迹之中，危机四伏，能活下来便是幸事。纠结于运气与否，毫无意义。”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将王龙挑起的那点火星压了下去。
王龙似乎还有些不服，但面对苏沐月，他终究没再继续发作，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苏沐月这才缓缓转过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落在了林阳身上。
她的目光很静，像雪山之巅凝固的冰湖，深邃而寒冷，没有丝毫涟漪。没有怀疑，没有质问，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冷静到极致的观察。
她看着林阳那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看着他微微躲闪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紧张而下意识蜷缩的手指，看着他身上那件因为多次“意外”而沾染了灰尘和擦痕的外门弟子服饰。
林阳在她的目光下，显得更加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岩洞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不知从哪传来的、细微的滴水声，嗒…嗒…嗒…，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李青青和张猛都屏住了呼吸，感觉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们都看得出来，苏师姐这次的目光，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王龙也察觉到了这异样的寂静，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这边。
苏沐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阳，看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
这三息，对于林阳而言，仿佛比之前面对所有机关毒瘴加起来还要漫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那是一种几乎要剥开他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的审视。他体内的玄力下意识地更加内敛，魂力波动被压制到最低，心跳、呼吸、甚至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在他强大的掌控下，完美地模拟着一个受惊、委屈、又带着点自卑的普通外门弟子该有的状态。
终于，苏沐月收回了目光。
她没有对林阳说什么，也没有对王龙说什么，仿佛刚才那深刻的审视从未发生过。
她转身，面向那新的通道入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平淡：“休息得差不多了。前面还有路，保持警惕。”
说完，她率先向那黑暗的入口走去，冰蓝色的光华在她周身微微流转，将前方的黑暗驱散少许。
王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沐月就这么轻拿轻放了，他瞪了林阳一眼，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苏沐月。
李青青松了口气，连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阳的肩膀，低声道：“林师弟，别往心里去，王师兄他就是性子急…没事了，走吧。”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张猛也沉默地扛起盾牌，跟上了队伍。
林阳站在原地，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质疑和苏沐月的审视而心有余悸。他抬起头，看着苏沐月消失在通道入口的窈窕背影，眼底深处，一丝极难察觉的锐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紧紧跟在李青青身后，仿佛只有待在人群中间，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只是，经此一事，队伍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起来。
王龙的怀疑并未消除，反而因为苏沐月的打断而更添了几分憋闷。
而苏沐月……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双冰蓝眼眸深处，一抹极淡的、名为“探究”的兴味，已然悄然升起。
这个林阳，究竟是真的运气逆天，还是一个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影帝？
她忽然觉得，这次遗迹之行，或许会比预期中，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