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病了,那我这位做皇兄的也该去看看呢”
烛火的光晕在皇帝眼底晃了晃,他缓缓转过身,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铺着软垫的台阶,留下一道轻浅的弧度。
方才紧蹙的眉梢已舒展开,唇边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冷意。
“既然病了,”他抬手理了理腰间的玉带,玉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那我这位做皇兄的,也该去看看呢。”
壹德猛地抬头,陛下这是要亲自去王府?
可摄政王素来防备心重,陛下贸然上门,万一……
他刚想开口劝阻,却见皇帝已迈步走向殿门,玄色镶金边的靴底踩在金砖上,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备驾吧。”皇帝掀开门帘,夜风裹挟着凉意涌进来,吹得他鬓边的发丝微动,“就带两名侍卫,再备些宫里新制的人参蜜膏——毕竟是手足,总不能空着手去。”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寻常兄长探望生病的弟弟,可壹德跟在身后,却分明听出了那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这趟“探望”,探的从来不是病,是人心,是王府里藏着的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思。
窗棂外还蒙着层薄暗的天光,檐下的夜虫刚歇了声,几声轻得几乎要融进晨雾里的“咚咚咚”便叩响了房门。
“主子。”
门外的玄二刻意压着嗓音,每一个字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指尖还悬在门板上,没敢再落下第二下。
帐幔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玄熠缓缓睁开眼。
他没立刻起身,先是侧过头,目光落在身侧熟睡着的渊阙身上。
玄熠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抬手的动作都慢了几分,指尖轻轻拂过渊阙额前垂落的碎发,确认他没有被门外的动静吵醒,才悄悄掀开锦被,赤着脚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面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
走到门边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床榻,见渊阙只是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这才抬手拉开一条门缝,对着门外的玄二低声问:“何事?”
他没敢抬头看玄熠的神色,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声音却依旧压得极低,只够两人听清:“主子,宫里来消息,皇上朝王府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西街牌楼!”
玄熠指尖顿在门沿上,微微皱眉。
“带了多少人?”玄熠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门板,指节泛白。
玄二飞快地回话:“听暗线说,只带了两名侍卫,还提着宫里的人参蜜膏,看着像是……来探病的。″
探病?″玄熠疑惑道,他何时递的病假折子?
“那个,我帮您请的病假。”玄二小心翼翼地说。
玄熠收回搭在门沿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语气里没有急色:“那还不快下去准备。”
他抬眼看向玄二,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怠慢的分量,“这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是。″
玄二应声退下,吩咐下人按主子的意思准备,一切都显得不慌不忙,仿佛只是在打理王府日常琐事。
玄拢了拢袖口,转身快步往屋内走。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光线比外面暗些,只靠窗棂透进几缕暖黄的斜阳,落在床榻边的地毯上。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着榻上蜷缩的身影,无奈又带着点纵容地弯了弯唇角。
床幔只拉了半幅,能看见渊阙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几缕青丝还落在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玄熠伸手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腕,触手温热,他才放柔声音唤道:“阿渊,再不起来太阳就下山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榻上的人没立刻应声,只慢悠悠地动了动,随后猛地翻过身,背对着玄熠将自己裹得更紧,像只不愿醒的猫。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里闷闷地飘出一个字,气音软乎乎的,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困。”
玄熠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后颈,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最后只能在床边坐下,声音放得更轻:“你父皇要上我这来了。″
帐内静了片刻,渊阙才从混沌的睡意里挣扎出来,意识像是裹着层棉絮,迟钝得很。
他动了动肩颈,后颈的肌肤蹭过微凉的空气,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倦意:“父皇?”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是没完全反应过来,尾音微微上扬,藏着几分茫然。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最后在朱红府门前缓缓停住,车轴转动的轻响渐渐歇了。
随行侍卫率先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车厢旁,手搭在车辕上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又沉稳,刻意放低了音量,避免惊扰府内:“陛下,景王府到了。”
车帘被侍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铺着的暗纹锦垫。
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在暮色里映出沉郁的轮廓,门楣上“景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残阳余晖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无声昭示着府邸主人的身份。
壹德快步上前,一手稳稳托住玄策的肘弯,另一手虚虚护在他腰侧,指腹不经意触到玄策衣料下的腰线,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陛下慢点。”他声音压得温和,目光落在玄策垂落的袍角上,生怕繁复的锦缎勾到车辕。
玄策指尖搭在壹德手背,借着力道缓缓弯腰下车,乌靴刚触到铺在地面的软垫,壹德便顺势扶着他站直,另一只手仍护在身侧,不敢有半分松懈。
玄策站稳身形,指尖轻轻拂去袍角沾染的微尘,目光掠过景王府朱红的门扉,眼底没什么温度。
晚风吹动他腰间的玉带,玉佩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倒打破了几分沉滞的气氛。
他抬步向前,靴底踩过门前的青石,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走吧,去看看我这皇弟病得严不严重。”
话音落下时,他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不停,朝着府内走去。壹德连忙跟上,目光扫过两侧垂首侍立的仆从,无声示意他们引路,空气中仿佛都因这声吩咐,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