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盛飞以先帝恩典为盾,暂时抵住了陛下赐婚的旨意。但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寒风裹挟着细雪,如刀般刮过将军府斑驳的石墙。蓝盛飞勒马停驻,铁靴踏碎门前薄冰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府门两侧的石狮披着厚厚的雪袄,在暮色中宛如两只蛰伏的凶兽。
将军回府!门房老赵的吆喝穿透风雪。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府门缓缓洞开,温暖的灯光从门缝中流淌而出。
蓝盛飞解下沾满雪花的披风递过去,寒气在他眉睫上凝成细霜:小姐呢?
在梅园等您。管家压低声音,她知道您今日要回来,从晌午等到现在,怎么劝都不肯回屋。
穿过回廊时,蓝盛飞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几个陌生仆役正在清扫庭院积雪,他们的扫帚却总在靠近书房的位置徘徊。将军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佩剑冰凉的剑柄——陛下的眼线,竟已渗透到将军府的内院了么?
梅园深处,一袭素白的身影正俯身拾取落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少女猛地抬头,手中的竹篮地砸在雪地上,鲜红的梅花瓣洒了一地。
爹爹!
蓝婳君提起裙裾飞奔而来,却在离父亲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刹住。飘雪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
五年光阴,那个总爱骑在父亲肩头摘梅花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年父亲出征前连夜雕的粗糙木簪,被她用金丝精心缠补了断处,至今还斜簪在鸦羽般的鬓边。
而记忆中如山岳般巍峨的父亲,眼角已刻满风霜,两鬓更是落满寒雪。
婳儿...
蓝婳君的嘴唇轻轻颤抖,最终只挤出四个字:女儿不孝。
傻话。蓝盛飞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这才发现,女儿一眨眼竟然到了他的胸口了。
蓝婳君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指尖触到铠甲下凸起的伤疤,声音哽咽:边关苦寒,爹爹的旧伤...可还作痛?
蓝盛飞笑道:北狄那群蛮子,还不够资格让我落下病根。
外头雪大,蓝婳君抹了抹眼角,弯腰拾起竹篮,女儿煮了茶。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茶香氤氲。蓝婳君斟茶的手很稳,声音却微微发颤:陛下急召父亲回京,是为了赐婚一事?
蓝盛飞端茶的手一顿:你如何得知?
“昨日九殿下府中办了赏梅宴,刻意邀请了女儿。”蓝婳君回答道。
蓝盛飞闻言,手指蓦地收紧,青筋在手背狰狞突起,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裂痕,声音沉得吓人,这是要告诉满朝文武,我蓝盛飞的女儿,早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蓝婳君呼吸微滞,怔怔望着眼前震怒的父亲——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这个铁血将军如此失态。
蓝盛飞眸光陡然锐利:“九皇子可曾有过逾越礼数之举。”他再清楚不过——表面端着世家风范,骨子里却尽是见不得人的腌臜心思。九皇子这般大张旗鼓地邀他未出阁的女儿赴宴,安的什么心,他岂会看不透?
蓝婳君闻言,垂下眼眸,恰好遮住了眼底的波动。
蓝婳君将唇抿得发白,生生咽下了已到嘴边的实话。右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萧御湛指尖的温度,灼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十二岁在江南时,舅母家那位表兄借着教她抚琴,手指总是不安分地往她腕上蹭。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舅母时,换来的却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小小年纪就这般狐媚,将来还了得?舅母尖利的声音至今仍在耳边回荡,我们陈家清清白白的门第,可容不得这等祸水!从此她便明白,这些事说出口,错的永远会是女子。
不曾。她轻声答道,“九皇子待女儿,不过寻常礼数。”她将谎话说得字字清晰,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掐进掌心,新伤叠着旧疤。这点疼算什么?总好过看父亲为她与皇室撕破脸,总好过再听一次这样的诛心之言。
见父亲阴沉着脸不说话,蓝婳君赶忙又道:“九殿下特意对女儿提及了母亲的往事...她声音渐低,纤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殿下竟说,陛下已暗中将女儿许配于他。
蓝盛飞闻言,却是冷哼一声:为父的虎符尚能调动三万铁骑,九皇子若不懂规矩,为父不介意教教他,什么叫将门风骨。他在朝堂沉浮二十载,他太明白这些龙子凤孙的手段——今日一场风花雪月的赏梅宴,明日就能变成逼人就范的催命符。
茶盏在蓝盛飞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明珠,如今竟成了权贵眼中的猎物。
他还说了什么?蓝盛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蓝婳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听他那话中的意思...若女儿嫁过去,他会帮女儿查清娘亲当年的死因。
一声,蓝盛飞手中的茶盏裂开一道细纹。
当年你娘亲,他一字一顿道,是当着三军的面,自己撞上北狄可汗的弯刀的。狄人绑了她要挟,她怕动摇军心。
不...蓝婳君手中的帕子被绞得变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婳儿。蓝盛飞声音沙哑道:有些真相,知道的越少越好。
蓝婳君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倔强的火焰:那为何九殿下会知道?为何他敢拿娘亲的死做文章?她逼近一步,除非他手里真有什么...
你想嫁给他?蓝盛飞突然打断,他的脸瞬间阴鸷的可怕。
不想。蓝婳君答得干脆,但女儿更不想让娘亲死得不明不白。
窗外风雪骤急,拍打得窗棂簌簌作响。蓝盛飞背过身去,阴影笼罩着他挺拔的身躯:九殿下城府极深,他接近你必有所图。今日爹已用先帝恩典,让陛下收回成命。
爹爹!蓝婳君抓住父亲的臂甲,女儿及笄已久,有权知道娘亲究竟经历了什么……
够了!蓝盛飞一掌拍在案几上,茶具震得叮当乱跳。看着女儿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到脸色苍白,他的声音又软下来:有些路...爹爹宁愿你永远不要走。
蓝婳君却倔强地仰起脸:那为何府中没有娘亲的灵位?为何每年忌日您都要独自去边关?她的眼泪终于落下,这些年女儿夜夜梦见娘亲……
“够了!”蓝盛飞恶狠狠的打断了她:“你若再敢胡闹……”
他话音未落,蓝婳君突然袖口一翻,寒光乍现。
“住手!蓝盛飞厉喝,却见女儿已将匕首抵在自己颈间:爹爹若执意如此!女儿现在就去找娘亲问个明白!那柄镶蓝宝石的匕首,正是亡妻的遗物。
他凝视着女儿倔强的泪眼,那以死相胁的稚拙举动,心如刀绞。
婳儿!蓝盛飞瞳孔骤缩,身形猛地前倾,却在看到女儿颈间渗出的血珠时硬生生止住脚步。那抹刺目的鲜红在雪肤上蜿蜒而下,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女儿只要一个答案。蓝婳君手腕纹丝不动,眼中噙着泪光,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屋内死寂。
良久,蓝盛飞颓然落座:把刀放下,我说。他妥协了。
蓝婳君睫毛轻颤,匕首在烛光下微微晃动。最终,她缓缓放下手臂,却仍将利刃紧握在手中。
蓝盛飞抬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娘亲......根本就不是死在北狄人的手里。那日两军对阵,北狄可汗确实挟持了她。但她挣脱束缚时......蓝盛飞的声音突然哽住,背后却中了一箭,那一箭,是替父亲挡的。
是谁放的箭?蓝婳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蓝盛飞顿了顿,眸色中染了一层恨意:箭羽上,刻着皇室的徽记。
现在你明白了?蓝盛飞的笑比哭还难看,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疲惫,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让你查下去......
蓝婳君呆立良久,突然转身冲出庭院。蓝盛飞身形如电,铁臂一横拦住去路: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九皇子问清楚!蓝婳君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他既然敢提这事,必定还知道些什么!
糊涂!蓝盛飞一把扣住女儿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皇室会容许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