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踩着楼梯缓步而上,木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玄色衣袂随着动作微微摆动。拓拔烈不自觉地后退,靴跟撞上墙面时才惊觉已无路可退。冰冷的砖石透过单薄衣衫传来寒意。
萧御锦手腕倏然一翻,寒光乍现,剑锋已抵在拓跋烈喉间。他睨了一眼拓拔烈腰间的火药,忽然冷笑一声:三王子若有胆量同归于尽,早该在亮出火药时就点燃。这般作态,是怕死后王位便宜了你那位庶兄吧?冰冷的剑尖微微陷入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拓跋烈呼吸一滞,喉结在剑下艰难地滚动,却不敢再动分毫。
蓝盛飞见状,一跃而上,来到二人面前。他的长刀逼近拓拔烈的咽喉,附和道:王爷说得不错!三王子若真有骨气,不妨让老夫看看北狄儿郎的血性!他每个字都裹挟着边关风沙的粗粝。他虽平日最看不上这些锦衣玉食的权贵子弟做派,此刻女儿还未脱离险境,他只得与萧御锦合作,速战速决。
此时,拓跋烈已被二人手中锋利的兵刃逼至绝境,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因紧张的对峙而凝固。然而,他却面不改色,眼神中透着一股从容与狠戾。就在二人还在以言语嘲讽,试图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时,他突然微微仰头,不动声色地咬破了藏于舌底的毒囊。
嗤——
一缕幽绿的烟雾从他唇边溢散,顷刻间淹没了三人。
蓝盛飞萧御锦二人反应迅速,赶忙捂住口鼻,快步后退。
拓拔烈趁机纵身一跃,来到一楼。
萧御锦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干脆利落的跃下二楼,直取拓跋烈咽喉要穴。
与此同时,蓝盛飞手中长刀如惊雷乍现,刀锋裹挟着凌厉罡风,自下而上斜斩拓跋烈腰腹。这一上一下的杀招配合得天衣无缝,竟似演练过千百遍般默契。
拓跋烈眼中血光暴涨,突然一声暴喝,周身真气鼓荡。只见他双掌交错,竟同时施展出北狄王庭秘传的苍狼拜月血鹰探爪两大绝学。左手成爪硬撼长剑,右手化掌直击刀背,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竟在他体内完美融合。
气劲爆裂声中,萧御锦与蓝盛飞同时后撤三步。青石地面以拓跋烈为中心龟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蔓延丈余。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笑得愈发狰狞:大燕的剑,边关的刀,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蓝盛飞突然暴起发难。左手从腰间摸出三枚透骨钉,借着刀势掩护激射而出。拓跋烈仓皇闪避间,火把脱手坠落。
走水了!驿馆外传来惊呼。火把正落在浸满毒血的地毯上,紫黑色火焰瞬间窜起。
萧御锦眼疾手快,一剑挑飞即将引燃的火药引线。蓝盛飞趁机箭步上前,刀锋直取拓跋烈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乌兰珠从梁上飞扑而下。她手中红纱展开,竟是一张淬毒的铁蒺藜网。蓝盛飞不得不回刀格挡,刀网相击迸出火星。
王爷快走!蓝盛飞暴喝一声,反手劈开两名刺客,这毒烟厉害!
乌兰珠见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狠狠砸向地面。刺鼻的白烟瞬间弥漫整个驿馆,隐约可见她拽着拓跋烈往暗门退去。
萧御锦正要追击,却被蓝盛飞一把拉住。
王爷且慢!蓝盛飞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从北狄细作身上搜出的。上面提到朝中有人接应。”
萧御锦瞳孔骤缩。就在这瞬息之间,驿馆主梁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燃烧的横梁轰然砸下,将暗门堵得严严实实。
蓝盛飞长叹一声,收刀入鞘。他望着已成火海的驿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将军?!萧御锦脸色骤变。
无妨。蓝盛飞抹去血迹,苦笑道,“老毛病了。”
随后二人刚冲出驿馆,身后便传来轰然坍塌的巨响。
二人脱离了困境后,蓝盛飞急切道:“我去接应九皇子。”
萧御锦道:“本王也去。”他心中暗道:蓝盛飞这老狐狸,嘴上说着不涉党争,到底还是舍不得独女涉险。
不过,正合我意。
接着他又道:“将军,我们分头找,子时在醉仙楼汇合。”
驿馆众人已提着水桶赶来救火,连残余的精兵也加入其中。昨夜积雪未消,火势很快被遏制,不出半个时辰,只剩缕缕青烟升起。
乌兰珠与拓拔烈从驿馆逃出来后,随后二人选择兵分两路,去追萧御湛的快马。
拓拔烈早已在驿馆附近设下埋伏,萧御湛带着她跑不了多远。
夜幕降临。
萧御锦策马狂奔,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几乎翻遍了京城的每一条暗巷,连最隐蔽的地下赌坊都没放过,始终没能找到二人的踪迹。
再搜!他厉声喝令,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随行的侍卫从未见过宁王这般失态——那双执掌生杀的手竟在微微发抖,眼底爬满血丝,活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
与此同时,蓝盛飞正单膝跪在城南废墟中。老将军的铁甲上沾满血污,手中紧攥着那支自己当年亲手为女儿雕刻的簪子——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佝偻如朽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将军...副将不忍地递上水囊,却见蓝盛飞突然暴起,一拳砸碎了身旁的石柱:拓跋烈——!那不是一个将军的怒吼,而是一个父亲痛彻心扉的呐喊。碎石割裂了指骨,鲜血顺着铠甲纹路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临近子时,他回到醉仙楼附近,一颗心依旧提在嗓子眼。恰在此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见萧御锦推门而入时,蓝盛飞猛地起身过去,一把揪住萧御锦的衣领,将这位尊贵的宁王殿下拽得踉跄半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深深掐进华贵的锦缎里,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石在铁甲上摩擦:有婳儿的消息吗?!
萧御锦从未见过这样的镇北将军——那双常年握刀的手在剧烈颤抖。
蓝将军,冷静...萧御锦话音未落,就被更用力地抵在墙上。我女儿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冷静!
萧御锦理解蓝盛飞此刻的心情——那种撕心裂肺却无处发泄的焦灼,那种翻遍每一寸土地却寻不到至亲的绝望。
令爱的下落,本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萧御锦说完即刻对亲卫下令传令禁军,全城戒严。另派快马通知边关,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大燕!
“诺!”
蓝盛飞的手指仍攥着萧御锦的衣领,锦缎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荒野中受伤的猛兽,随时可能撕碎眼前的一切。
交代?蓝盛飞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女儿失踪已经六个时辰了,你给我的只有二字?
萧御锦没有挣扎,任由这位失控的父亲发泄怒火。
——
数时辰前,暮色刚刚笼罩云韶馆。
萧御湛紧扣蓝婳君的手腕,在馆外密林中疾驰。枯枝不断抽打在两人身上,身后传来狄人骑兵特有的马蹄声——那是包铁的马蹄踏碎落叶的声响。
在那里!
活捉蓝婳君!
夹杂着狄语的吼叫声越来越近。萧御湛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十余支羽箭已破空而来。抓稳了!他猛地揽住蓝婳君的腰身,纵身跃过一道断崖。蓝婳君的裙裾在风中翻飞,险些被崖下的荆棘勾住。
还未站稳,三支黑羽箭已呼啸而至。萧御湛迅速压着蓝婳君伏低身子,箭矢擦着他们的发梢掠过,深深钉入前方古槐树干,箭尾的黑羽仍在剧烈颤动。
两人不敢停留,很快冲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座刚废弃不久的小镇。残垣断壁间,几盏未灭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映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说不出的诡异。
蓝婳君的后背紧贴着萧御湛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肋下渗出的温热湿意——那是方才为护她挡下的暗箭伤口在渗血。
殿下...你的伤...
别出声。萧御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突然扯断腰间玉佩往后一抛,玉碎声里骤然炸开刺目白烟。追兵的怒骂声中,他趁乱带着蓝婳君跑进巷尾的一个废弃茶肆,撞翻的蒸笼屉子噼里啪啦砸落成天然屏障。
后窗棂碎裂,萧御湛抱着她滚落草垛。
他玉面染血,束发的金冠早不知丢在何处,几缕散落的发丝黏在伤口上,瞧着比平日真实许多。
从这里...他咳出口血沫,扯开暗门机关,直通护城河。
话音未落,屋顶的瓦片就突然炸裂!
乌兰珠从屋顶俯冲直下,冰冷的匕首直取蓝婳君咽喉。萧御湛反手格挡,臂膀被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蓝婳君见状迅速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乌兰珠。
乌兰珠吃痛闷哼一声,额角顿时渗出鲜血。她眼中凶光更盛,匕首在掌心一转,再次扑来。
萧御湛趁机将蓝婳君护在身后,染血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强忍剧痛,剑锋直指乌兰珠心口,声音冷如寒铁:再上前一步,休怪本殿剑下无情。
乌兰珠抹去额角的血,阴冷一笑:就凭你现在这副残废之躯?话音未落,她身形骤然一闪,竟如鬼魅般绕至萧御湛侧翼,匕首直刺他肋下——
千钧一发之际,蓝婳君猛地抓起地上一把沙土,扬手洒向乌兰珠双眼。乌兰珠猝不及防,视线被迷,动作顿时一滞。
她趁机用力推了一把萧御湛,萧御湛猝不及防,被蓝婳君猛然一推,整个人踉跄着跌入暗门之中。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几乎触到她的衣袖,却被乌兰珠横空劈来的匕首逼得缩手。寒光闪过,手背顿时绽开一道血痕。
蓝婳君——!
暗门轰然闭合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最后一缕天光被生生掐断。萧御湛的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石壁上,鲜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他猛地扑向石壁,石壁再也纹丝不动。
门外传来乌兰珠得意的娇笑和刀剑相击的铮鸣,每一声都像钝刀割在心头。
萧御湛顿时恍然大悟,危急关头,她竟先将生路留给了他。
“傻丫头。”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向来从容优雅的九皇子,此刻却像个疯子般用额头抵着石门,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厚重的石块,看清外面那个不要命的傻姑娘。
那时他盘算得清楚——娶了这个蓝家独女,就等于握住了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她惊鸿般的容颜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的聪明才智不过是意外之喜,真正要紧的,是她父亲手中那枚能调动千军万马的兵符。
他算准了虎符的分量,算透了朝堂的局势,却独独没算到,她尽是这般的纯粹。
蓝婳君今日对他的恩情,他记下了。
密道石门的机关只能从外面打开,除非他走到暗门的另一头。
萧御湛强忍剧痛,撕下一截锦袍衣摆,死死缠住肩头汩汩流血的箭伤。布料勒入皮肉的刺痛让他混沌的神智为之一清——前方两公里外,护城河畔有他提前布置的接应。
他此刻无从知晓蓝婳君是吉是凶。但有一点再明白不过——若想从北狄人手中救她,或是替她讨回公道,他必须先活着离开这里。
萧御湛踉跄着撑起身子,每迈出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鲜血浸透肩头的布条,在身后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他咬紧牙关,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他要活着,
他只有活着,
他才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强撑着身子,终于来到了密道的另一端出口,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机关,当夜风裹挟着护城河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他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密道。
月光下,他看到接应的密探正在原地焦急的踱步,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他张了张嘴,却只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入眼是医馆简陋的房梁。草药苦涩的气息萦绕鼻尖,肩头的箭伤已被妥善包扎,窗外的寒鸦声提醒着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