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拿她家人捏在手里,果然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
接下来的日子,林暮雪果然安静了下来,再没提过离开半个字。她依旧住在那个院子里。
见他来时,她便垂下眼睫,温顺地行礼,不多言,也不抗拒,仿佛真的认了命。
王府后院经了柳侧妃那事,又被萧御锦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暗中窥探的奴才,一时间风声鹤唳,再无人敢对暮雪和她腹中的孩子伸手。府里难得地太平了一段日子。
即便如此,萧御锦心底那根弦却从未真正松过。他依旧每隔几日便亲自带着心腹梁太医过来,仔仔细细地查验暮雪平日里的饮食、汤药,甚至熏香衣物,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梁太医战战兢兢,每次都把脉许久,再三确认王妃胎象平稳,他才略微颔首。
他看着暮雪原本纤细的腰身日渐丰腴,小腹微微隆起,那里孕育着他的骨血。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情感在他冷硬的心底悄然滋生。
他有时处理完公务,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院外,并不进去,只隔着窗看她安静地坐在榻上缝制小衣,侧脸在灯下显得柔和静谧。
偶尔,他会伸手,带着几分笨拙和不易察觉的小心,轻轻覆上她那隆起的弧度。当感受到那一下轻微的胎动时,他心头猛地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与喜悦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是他的孩子。
他萧御锦的血脉。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乎幼稚的骄傲。他开始更频繁地赏赐下人物件,金银绸缎如流水般送入暮雪的院子,甚至亲自过问起产婆、乳母的安排,事事苛求完美。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了为人父的滋味。
果然,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林暮雪突然发动了。
起初只是轻微的腹痛,但很快便密集起来。产婆和丫鬟们瞬间忙乱起来,热水、布帛被迅速送入内室。萧御锦原本在书房议事,听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王爷,产房血腥,您不能进去!”产婆和侍女们慌忙拦在门前,声音带着惶恐。
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林暮雪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破碎感。
萧御锦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一把推开拦路的人,猛地揪住梁太医的衣领,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听着!若真有万一,保大!本王只要她活着!听懂没有?!”
梁太医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开口:“王、王爷息怒!王妃胎象一直很稳,定、定会母子平安的!”
“平安?”萧御锦猛地将他掼在墙上,手背青筋暴起, “她叫得本王心里难受!”
那一声声凄厉的痛呼,像钝刀子割着他的肉,将他深埋的恐惧彻底勾了出来。
他确实满心期盼这个孩子的降生,期待看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可这份期待,此刻却被更强烈的恐惧死死压住。他太清楚生产的凶险,宫里头多少女人没能熬过这一关,一尸两命的惨剧他听得太多!他怕极了,怕暮雪也会像她们一样,就这么在他眼前没了声息。
旁边的老产婆见状,连忙跪地磕头:“王爷,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叫出来反而顺畅,您且宽心,娘娘身子骨不弱,一定能挺过去!”
此刻,他根本听不进去产婆的劝慰,在宫中,当妃嫔遇上难产时,产婆和太医哪个不是跪在地上磕着头像父皇保证“母子平安”?
可一尸两命的惨剧还会照样发生!
但还未等他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就被众人半请半推地“送”出产房,
门在他面前哐当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里面的情形,只留下暮雪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吟不断传来。
梁太医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萧御锦猛地转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焦急的问道:“你刚才把脉,到底如何?”
梁太医连忙躬身,正色道:“王爷稍安勿躁。臣方才仔细为王妃请过脉,娘娘脉象滑利有力,虽因产痛略显急促,但根基十分稳健,绝非虚浮无力之兆。腹中胎儿的胎心也强健有力,胎位甚是周正。”
说道此处,他偷偷抬眼觑了下萧御锦的神色,见对方虽仍紧绷着脸,便继续耐心解释道:“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疼痛在所难免。王妃又是头胎,痛楚剧烈些,都是寻常之事。叫声洪亮,反而说明王妃底气足,是好事。王爷您且宽心。”
他一字一句,解释得极其仔细,深怕萧御锦一怒之下,要拿整个太医院陪葬!
萧御锦闻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但眼底的担忧仍未散去,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不再言语。
梁太医也暗暗松了口气。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
暮雪的痛呼声从最初的压抑,逐渐变得嘶哑无力。
萧御锦在廊下焦急的踱步,坐立难安。
凌晨时分,就在萧御锦的耐心和理智几乎要燃烧殆尽时,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骤然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紧接着,产婆欢喜的声音传来:“生了!生了!是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平安”二字如同赦令,瞬间抽空了萧御锦全身的力气。他踉跄一步,扶住廊柱才稳住身形。
他甚至顾不上什么规矩,一把掀开门帘就冲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他此刻浑然不觉。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榻上那个汗湿鬓发、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微微喘息的人。
他几步跨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暮雪冰凉的手,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沙哑和颤抖:“暮雪?你怎么样?”
她极缓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极轻地动了下手指,算是回应。
这时,乳母将清理干净的婴儿抱了过来。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小团,闭着眼睛,却有着与他极为相似的眉眼。
萧御锦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柔软的、带着奶香的小小生命在他臂弯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让他整个心都被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填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温柔席卷了他,这是他血脉的延续。
自从女儿出生之后,暮雪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话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全身是刺,偶尔他来看孩子时,她也能心平气和地与他说上几句话,甚至默许他长时间抱着女儿逗弄。
萧御锦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微妙缓和里,看着她们母女,心中那点恐慌也被渐渐抚平,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他几乎要相信,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么的幸福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