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医已走到门口。
门外是深沉的夜。
他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
他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寂:“将军只需记住,今夜,小姐绝不会有恙。”
“明日辰时,下官必至。”
话音刚落,人就离开了。
蓝盛飞站在原地,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暴,却奇异地被这两句话压了下去。
今夜无虞。
明日必至。
没有安慰,没有暗示,只有冷冰冰的承诺。但这对于此刻的蓝盛飞来说,反而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有分量。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攥得死紧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松开。目光再次落到女儿脸上,虽然依旧担忧,但至少那灭顶的绝望被暂时阻隔在了“明日辰时”之前。
——
第二日,天光未大亮,宫门初开。
梁太医并未先去太医院点卯,而是揣着一夜未散的凝重,径直求见陛下。这个时辰,陛下应在御书房准备早朝。
内侍通传后,梁太医被引了进去。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永昭帝已穿戴整齐,正翻阅着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微臣参见陛下。”梁太医躬身行礼,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永昭帝抬眸,目光如常般深邃难测:“梁爱卿平身。这般早入宫,所为何事?可是昨夜宁王府或镇北王府…” 陛下的话未说尽,但显然已对昨夜风波有所耳闻。
梁太医深吸一口气,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昨夜先后前往两府诊治的经过,尤其是蓝婳君突发诡异恶疾、症状与当年宁王郡主极其相似、以及那唯一可能存于宁王手中的救命奇药,原原本本,清晰扼要地禀明陛下。
他语气平稳,但字句间透出的信息却足以惊心动魄。
他最后沉声道:“…陛下,蓝小姐之症,凶险异常,非寻常药方可医。若确与当年郡主同症,则普天之下,恐唯有宁王府珍藏那条方子或许可一试。然…然镇北王与宁王昨日刚…微臣不敢妄断,唯请陛下圣裁!”
他将这个烫手山芋和最终的决定权,恭敬而明确地呈到了帝王面前。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晨风吹动窗纱的细微声响。
永昭帝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桌面,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萧御锦…蓝盛飞…一个为了女人不顾大局,一个为了女儿能拼命…
还有这来得如此“恰到好处”的怪病…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半晌,永昭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朕,知道了。”
没有立刻做出指示,没有表态,只有这简单的四个字。
但梁太医却知道,陛下已然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帝王的权衡与布局。
“你先退下吧。蓝小姐那边,尽力维持。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微臣遵旨。”梁太医躬身退出,后背已是一层冷汗。
他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看陛下如何落子。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永昭帝独自坐在龙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卷明黄色的绸缎——那是早已拟好、用了玉玺、只待合适时机便可颁下的赐婚圣旨。
将镇北王嫡女蓝婳君,赐婚于宁王萧御锦为正妃。
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沉思良久……
眼下,先保住蓝家女的性命,才能继续实行二月二的计划!
——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微妙压抑。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许多大臣都不敢轻易出声。显然,昨夜宁王府门前的惊天冲突,虽被极力压制,但该知道的人,早已知道了风声。
龙椅上,永昭帝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下方,在几个关键位置略作停留。
兵部尚书柳临风率先出列,奏报的却是北境粮草转运的常规事务。语气平稳,仿佛昨夜京中并未发生任何大事。
接着是几位御史,依例弹劾了几位地方官员的细枝末节,不痛不痒。
终于,一位素以刚直闻名的老御史张文远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却带着沉痛:
“陛下!臣要弹劾宁王萧御锦,恃宠而骄,目无纲纪!昨日于西市当铺,惊扰镇北王女眷,行为孟浪,有辱宗室体统!更于亲王府邸门前,与国之勋臣镇北王公然械斗,致双方重伤,震惊朝野,动摇国本!其行径之恶劣,实乃陛下纵容之过!请陛下革除宁王一切职司,严加惩处,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位年轻的御史出列附议,语气激昂:“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宁王殿下此举,岂止是失仪?简直视律法如无物,视陛下天威于不顾!若因亲王身份便可逍遥法外,则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存?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虽然大家早有预料,但真当有人将这层遮羞布彻底掀开时,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张。
宁王与蓝盛飞今日都没有上朝!
永昭帝静静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直到两人奏毕,她才缓缓开口:“张爱卿,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只此一句,便让张文远心头一凛。
皇帝继续道:“朕已责令宁王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镇北王爱女突发恶疾,朕准其告假照料。此事,朕自有分寸。”
“陛下!”张文远似乎还想力争,“闭门思过岂能…”
“退下。”永昭帝的声音陡然转冷,虽不高昂,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瞬间打断了张文远的话,“此事,朕不想再议。”
张文远张了张嘴,最终在那绝对的皇权威压下,颓然低下头,缓缓退了回去。他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
没有剥夺爵位,没有削减权势,甚至没有明确的期限。
几位御史似乎还想再争,但抬头触及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陛下此举,明显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至于镇北王,”永昭帝话锋一转,“爱女突发恶疾,情急之下有所冲动,朕,体谅他为人父之心。此事,就此作罢。”
她三言两语,便将一场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冲突,定性为了“行为失当”和“情急冲动”,并直接画上了句号。
“众卿若无其他本奏,便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