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王府内侍躬身快步走来,在廊下停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内室:“王爷,宫里有内侍前来传旨,陛下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屋内的萧御锦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时候召他入宫?
他重伤未愈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非极其紧要之事,母后绝不会此刻召他。
难道朝堂之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更衣后,走出内室,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两位侧妃身上停留片刻。
径直朝着前厅走去。
柳侧妃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指甲再次狠狠掐入手心。
又是这样…
永远这样无视她…
仿佛她的一切情绪,一切挣扎,在他眼里都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
她就像这王府里一件陈旧褪色的摆设,被遗忘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同样的天空,守着永无止境的寂寞和勾心斗角。
这辈子,恐怕只能这样烂死在这里了。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体统了。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
她想起刚嫁入王府时的自己,也曾明艳鲜活,怀揣着少女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期盼。
可这深宅大院,就像个巨大的、华丽的磨盘,一点点磨掉了她的棱角,磨灭了她的希望,最后只剩下满心的算计和怨毒。
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后得到了什么?
夫君的厌弃?家族的利用?姐妹的倾轧?还有…满手的肮脏和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而那个蓝婳君,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易得到了她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东西。
她想要除掉蓝婳君,可除掉她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她不敢。
可蓝婳君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她不过是生了一张过于出众的脸。
不过是恰好被萧御锦那样偏执的人看上了。
不过是有一个将她视若性命、肯为她拼命的父亲。
这些…是她能选择的吗?
不过是命不同罢了。
自己投生在柳家,成了父亲眼中巩固权势的棋子。
而蓝婳君投生在了镇北王府,成了蓝盛飞掌上唯一的明珠。
自己费尽心机讨好,却只得夫君厌弃
。
而蓝婳君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引来萧御锦疯狂的占有和掠夺。
这世间,何曾公平过。
蓝婳君有一个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父亲,为了她不踏入这吃人的地方,都要拼尽全力、不惜与亲王反目也要将她护在身后。
而她自己,从出生起就是柳家的一枚棋子。
这京中多少高门贵女、世家大族,削尖了脑袋都想攀上的宁亲王正妃之位,却在蓝盛飞眼里,恐怕根本不屑一顾。
反而担心女儿卷入皇室纷争,失了自由和安稳。
可偏偏
命运仿佛对所有人来了一场玩笑!
萧御锦,偏偏盯上了蓝婳君。
偏要给她这宁王妃的尊荣。
这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公?另一种身不由己的悲剧?
她们这些女子,于萧御锦而言,究竟是什么?
是点缀王府的花瓶?是宣泄欲望的工具?还是巩固权势的筹码?
或许都是。
但唯独不是被尊重的人。
无论萧御锦表现得如何在意,如何为蓝婳君疯狂,如何与镇北王冲突…
归根结底,蓝婳君在他眼中,与那些珍贵的古玩玉器没什么两样,都只是满足他占有欲和收藏癖的“玩物”罢了!
不同的是,蓝婳君是目前最让他感兴趣、最想弄到手的那一件,更为稀有,更难以征服,因而更能激发他的偏执和掠夺欲。
他今日可以为了得到她不惜一切,掀起朝堂风波。
若他玩腻了,厌弃了,或是遇到了更合心意的“玩物”,蓝婳君的下场,会比她自己好上半分吗?
绝不会!
萧御锦那颗心是冷的,是硬的,根本不懂得何为真正的珍惜,何为尊重。
他所有的“深情”,不过是极端自私的占有欲披上了一层偏执的外衣。
想到蓝婳君那清冷孤傲的性子,将来也可能被囚于华笼,柳侧妃心中竟生不出一丝快意,反而觉得悲凉。
廊下的穿堂风吹过,拂动她散落的鬓发,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罢了…
她今年二十有六了。
嫁入这亲王府,整整八年了。
八年,最好的年华都耗在这四方的天空下,耗在无休止的争宠、算计和等待里。
嫁了个夫君,没什么孩子…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从未有过孕育生命的喜悦。
曾经她也期盼过,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算有了倚仗和盼头。
可如今……呵,王爷甚少来她房中,即便来了,也如同完成任务般做做样子。
两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偶尔过来与她用个晚膳。
酒足饭饱后,他只撂下一句,今日累了,便独自一人回到屋里歇息了。
自从一年前,那两个不知死活、刚被送进府没多久的美人,竟胆大包天往他杯中下毒,险些得手之后…
萧御锦便像是彻底厌弃了后宅这些莺莺燕燕。
他去谁的房里,都再不提前通传,总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带着一种审视和戒备,仿佛每个人都有可能再次对他亮出獠牙。
可他心里那根刺,怕是再也拔不掉了。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矜贵冷漠、掌控一切的亲王。
但柳侧妃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算着——
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真正“宠幸”过府里任何一个女人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腐蚀掉所有残存的欲望和信任。
无论是她,还是夏侧妃,或是那些更年轻鲜嫩的面孔,都再也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垂怜。
从那之后,她便守着空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从天黑等到天亮!
有时一连几个月他都不来一次!
即便来了,也只是过来用膳!
像守了活寡!
没有恩宠,何来子嗣?
将来…还要继续这般寂寞着…
一想到未来还有无数个这样冰冷、孤寂、看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独自煎熬,看着别人风光,忍受着屈辱和忽视,直到红颜老去,枯槁成灰…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死了干净。
死了,就不用再忍受这无边的寂寞和嫉妒的啃噬。
死了,就不用再担心哪一日又会被弃如敝履。
死了,就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别人拥有她渴望的一切…
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诱人,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海棠树。听说,宫里的贵人若是去了,常用白绫…
二十六岁…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