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职会结束的那个瞬间,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和更深层次焦虑的虚脱感。林晓梦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走回岗位,站回那台熟悉的“c-03”旁边,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才仿佛找回了一丝现实的触感。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会议室里的每一帧画面:李哥空泛的陈述,评审们难以揣度的表情,李警官微微的颔首,人力资源主管记录的笔尖,以及……陈默那双深邃眼眸和那个尖锐到让她后背发凉的问题。
她尽力了。将所有的观察、思考、汗水和泪水,都浓缩在那十几分钟的陈述里。但“尽力”之后,是无能为力的等待。结果需要一周时间公布,评审们需要讨论、权衡,或许还要参考平日里的表现、人际关系,甚至是一些她无从知晓的考量。
这一周,时间仿佛被灌入了粘稠的铅液,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第一个变化,来自于李哥。述职会上林晓梦条理清晰、有案例有数据的陈述,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也彻底击碎了他之前那种志在必得的嚣张气焰。他不再高谈阔论,也不再刻意活跃地四处拉关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那股虚浮的精气神,变得异常沉默,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看林晓梦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讥讽和敌意,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惊疑、忌惮,以及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深层次的愤怒。他不再搞那些“小动作”,“c-03”安检机竟意外地安稳运行了整整一周,但这反而让林晓梦更加警惕。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他偶尔会故意在林晓梦能听到的范围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几个跟他关系近的同事抱怨:“哼,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干活靠的是实打实的经验和人脉!”“有些人,就是会耍嘴皮子,真出了事,还得靠老家伙顶着!”这些话语,像钝刀子割肉,不致命,却持续地制造着令人不适的氛围。
班组里的其他同事,态度也变得愈发微妙。王姐依旧会给她鼓励的眼神,偶尔低声说一句“别理他,你讲得很好”,但更多的同事选择了明哲保身,与林晓梦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交谈仅限于必要的工作沟通,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不确定的“风险”。老赵依旧是那副沉默是金的样子,只是偶尔在林晓梦安排工作时,会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眼神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
整个三号口安检点,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工作时,大家各司其职,但休息间隙,那种刻意的安静和彼此间眼神的躲闪,都让林晓梦感到窒息。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法官或陪审员。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更加专注地盯着屏幕,更加耐心地引导乘客,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未知的结果。她会反复咀嚼自己述职时的每一句话,设想如果当时换个说法会不会更好;她会仔细回忆每一位评审的表情,试图从中解读出蛛丝马迹;她甚至开始担心,李哥会不会在背后动用他的“人脉”施加影响。
夜晚变得格外难熬。躺在出租屋的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评审席上一张张模糊而严肃的脸,以及陈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会因为一个设想的否定结果而惊醒,也会因为一个微弱的美好期盼而辗转反侧。食欲也明显下降,原本就纤细的身形,这几天更显单薄。
有一次,值班站长例行巡视,在她负责的通道前多停留了几秒,目光似乎在她脸上扫过。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林晓梦的心跳骤然失序,一整个下午都在反复琢磨那眼神里是否包含了某种暗示。
还有一次,李警官路过,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过,而是停下脚步,检查了一下“c-03”的运行记录,随口问了她一句最近设备情况。这看似平常的询问,在她过度敏感的神经解读下,也变成了某种考察。
等待,将日常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滤镜。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每一次普通的交流,都可能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自信与自我怀疑,像两个势均力敌的角斗士,在她内心日夜不休地搏斗。
她只能强迫自己按部就班地生活,上班,下班,准备(尽管不知道还需要准备什么),等待。她不再去图书馆,那本《沟通心理学》也暂时搁置,所有的精神空间都被“竞聘结果”这四个字填满。
这一周,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周。它抽走了述职时的那股锐气,也磨平了刚刚代班后生出的那点棱角,只剩下一种被悬在半空、无处着力的焦灼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持。
她看着镜中那个眼下带着浓重青黑、脸色苍白的自己,默默地想:无论结果如何,这种等待的煎熬,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淬炼。它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职场的现实与人心的浮动,也让她更加明白,内心那份对目标的渴望,究竟有多强烈。
当第七天的夕阳,如同往常一样透过玻璃幕墙,将站厅染成一片暖金色时,林晓梦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在明天到来。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周来的所有焦虑、不安和期待,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明天,宣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