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站方那次冷静克制却又暗流涌动的“交锋”,虽然最终化险为夷,甚至意外地赢得了些许认可,但林晓梦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她知道,那场胜利更多是依靠个人的缜密准备和理性应对,并未能消解班组内部日益滋生的根本矛盾。相反,李哥的敌意,如同被暂时压制的地下火,在看似平静的地表下,正以更隐蔽、更具渗透性的方式蔓延开来,悄然侵蚀着团队的根基。
变化是细微的,却无处不在。
起初只是休息室里气氛的转变。以往,虽然大家各有各的小圈子,但午休时分总还有些普通的闲聊,交换一下各自遇到的奇葩乘客,或者吐槽一下公司的考核。但现在,这种闲聊明显减少了。王姐、小刘和另外两个年轻同事会自然地凑到林晓梦常坐的桌子附近,话题也多围绕着“班前五分钟”的案例,或者对林晓梦处理某些事件的方式表示支持。他们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明确的倾向性。
而李哥,则和他那两三个“跟班”占据了离门口最近的角落。他们很少参与这边的讨论,偶尔林晓梦或王姐说话时,李哥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或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跟旁边的人说点别的,内容无非是“现在搞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还是老办法靠谱”、“别到时候出了事又推卸责任”之类的风凉话。他不再公开顶撞林晓梦,却将这种不合作与质疑的情绪,像病毒一样,通过日常的言行,持续不断地释放到空气中。
这种无形的站队,开始影响具体的工作。
一次早高峰,林晓梦根据客流临时调整,让老赵去支援压力稍大的二号通道几分钟。这本是常规操作,老赵也闷声答应了。但李哥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对身边人说:“看吧,就知道使唤老实人,自己人(指王姐他们)就留在轻松的位置。”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老赵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虽然最终还是去了,但脸上的表情更显木然。
还有一次,林晓梦安排小刘负责清点一批新到的隔离带数量。小刘积极地去做了,但回来汇报时,李哥那边就有人嘀咕:“数个数也值得专门汇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指林晓梦)安排了活儿似的。”这种言论,让原本单纯的工作汇报,也蒙上了一层被过度解读的色彩。
最明显的是在工作配合上。当王姐或小刘需要协助时,李哥那边的人反应总是慢半拍,或者带着一种不情愿的敷衍。一次,王姐引导一位携带大件行李的乘客,需要人帮忙抬一下,她习惯性地朝李哥那边看了一眼,对方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转身去整理旁边根本不需要整理的隔离墩。最后还是林晓梦自己快步上前搭了把手。
这种微妙的对抗,并未引发激烈的冲突,却像一种无形的粘稠剂,拖慢了整个团队的节奏和效率。沟通成本增加了,默契度下降了,原本顺畅的协作变得磕磕绊绊。安检通道前,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混乱或衔接不畅,虽然很快被纠正,但那种凝滞感,林晓梦能清晰地感受到。
她站在安检区域后方,目光扫过自己的团队。王姐和小刘等人,眼神里带着支持,却也有一丝因孤立而生的紧张;老赵依旧沉默,但置身于这分裂的氛围中,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回避;李哥和他的小圈子,则是一种疏离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冷漠。
团队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
这道裂痕,不是因为某个具体的事件,而是源于持续累积的负面情绪、不被消解的敌意,以及李哥刻意营造的对立氛围。它无声无息,却实实在在地削弱着团队的凝聚力与战斗力。
林晓梦感到一阵心惊。她意识到,管理一个团队,远不是处理好具体事务、应对好上级要求那么简单。如果团队内部人心涣散,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掣肘,那么再完美的流程、再个人的努力,都将事倍功半,最终影响的,是整个班组的绩效和地铁站的安全运行。
她之前将太多精力放在了“管事”和应对李哥的个人挑衅上,却忽略了这种负面情绪在团队中扩散、形成阵营对立的危害性。李哥的“软钉子”和风凉话,其真正的杀伤力不在于让她个人难堪,而在于瓦解她作为管理者最需要的东西——团队的向心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想办法弥合这道裂痕,至少,要阻止它继续扩大。单纯的安抚或强硬压制,恐怕都难以奏效。她需要找到一种能够超越个人恩怨、将所有人的利益和注意力重新凝聚到一起的“粘合剂”。
可是,这“粘合剂”在哪里?在严苛的考核压力下?在共同的职业荣誉感里?还是在某个能够激发团队认同感的目标中?
林晓梦陷入沉思。她感觉自己在管理的迷宫中,又走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岔路口。这一次,她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对手,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无形却致命的“毒雾”。如何驱散这“毒雾”,凝聚人心,将是她接下来必须攻克的、也是最艰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