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透过地铁站高处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早高峰的人流如潮水般涌过安检通道,林晓梦站在三号x光机后,感觉自已像是激流中的一块礁石,被不断冲刷却必须岿然不动。
“请将随身物品放入安检机。”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仍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让她太阳穴微微发胀,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今天人真多啊,辛苦了。”
晓梦抬头,看见张磊站在隔离栏外,微笑着向她点头。他穿着地铁站务员的深蓝色制服,肩章上的徽标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与安检员的浅蓝色制服不同,站务员的制服剪裁更加合身,衬得他身姿挺拔。“张师兄早。”晓梦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张磊比她早两年入职,虽然是不同系统,但大家都习惯以师兄相称。
“看你黑眼圈又重了,昨晚没休息好?”张磊的语气中带着自然的关切。晓梦勉强笑笑:“还好,可能就是有点累。”这时,一位乘客试图将一个大号行李箱直接拖过安检门,张磊立即上前阻止:“先生,行李箱也需要过安检机,请您配合。”他的语气温和却坚定,乘客虽然不情愿,还是照做了。
晓梦投去感激的目光。这类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站务员的配合,工作会顺利很多。张磊是地铁站方负责对接安检的站务员,每天都要在安检区域巡视多次。晓梦注意到,他与其他站务员不同,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真正理解安检工作的难处。
早高峰过后,人流暂时稀疏。晓梦得以稍作喘息,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感觉全身肌肉都在抗议。“喝点水吧。”张磊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看你一早上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晓梦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谢谢师兄。”“别总是这么客气。”张磊靠在隔离栏上,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安检区域,“今天还好吗?有没有遇到难缠的乘客?”
晓梦想起上周那个辱骂她的西装男士,心里一紧,但只是摇摇头:“还好,都习惯了。”张磊似乎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但没有追问,转而说:“其实我很佩服你们安检员。站务工作虽然也累,但至少不会直接面对那么多负面情绪。”
晓梦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站务员的工作更加“高级”,不用像安检员那样整天站着查包,还能坐在售票亭里。“你们不是更辛苦吗?要处理各种票务问题,还要指路答疑...”晓梦说。
张磊苦笑一下:“都是表面光鲜罢了。你知道吗,我最长连续工作过16个小时,因为突然有人请假,找不到替班的。坐在售票亭里,连上厕所都要掐着时间。”晓梦第一次听到站务员抱怨工作,感到新奇又意外。
午休时分,晓梦照例在休息室角落吃自带的便当。今天赵小雨调班,她又成了独自一人。就在她默默吃饭时,张磊端着餐盘走了过来。“这里有人吗?”他指着晓梦对面的空位。晓梦摇摇头,有些拘谨地坐直了身子。张磊自然地在对面坐下,打开餐盒——是站务食堂的套餐,两荤一素,看起来比安检食堂的要丰盛些。
“你们食堂的菜看起来真好。”晓梦忍不住说。张磊笑了:“要不明天我给你带一份?员工价,很划算的。”晓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饭,张磊突然问:“你为什么选择来做安检?看你的气质,不像是会长期做这行的人。”
晓梦愣了一下,苦笑道:“职高毕业,没什么太多选择。先就业再择业嘛。”她省略了那三千块工资和不交社保的现实。张磊点点头:“我也是。大专毕业觉得地铁工作稳定就来了。刚开始觉得挺新鲜,现在...”他叹了口气,“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回答同样的问题,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
晓梦惊讶地发现,原来光鲜的站务员也有同样的困惑和迷茫。“有时候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乘客,会想他们都要去哪里,有什么样的故事。”张磊继续说,眼神有些恍惚,“而我们只能困在这个地下空间里,日复一日。”这番话触动了晓梦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特别是在被乘客辱骂或质疑时,会怀疑自己人生的价值和方向。
“但那天下雨,你帮那个老奶奶买票还送她进站,我觉得很有意义啊。”晓梦突然想起上周看到的一幕。张磊有些惊讶:“你看到了?”“嗯,那天我刚好下班。”晓梦点头,“老奶奶一直拉着你的手说谢谢,那个画面很温暖。”
张磊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那是我那天唯一感到自己有用的时刻。大多数时间,我只是个指路的机器或者售票的工具人。”晓梦注视着对面的张磊,第一次发现他温和外表下隐藏着的细腻和思考。与其他同事不同,他不只是抱怨工作的辛苦和薪酬的低微,而是思考更深层次的价值问题。
午餐时间结束,两人一起走回工作岗位。在安检区分开时,张磊突然说:“其实你们安检工作很重要。想想看,如果没有你们,地铁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别太在意那些难听的话,很多人根本不了解工作背后的意义。”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滋润了晓梦干涸的心田。连日来的委屈和困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下午的工作中,晓梦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当再次遇到不愿配合的乘客时,她想起张磊的话,多了一份耐心和理解。
下班前,张磊又来到安检区做交接工作。他悄悄塞给晓梦一小盒巧克力:“朋友从国外带的,分享给你。晚班容易饿。”晓梦想要推辞,但看到张磊真诚的眼神,还是收下了:“谢谢师兄。”
“叫我张磊就好。”他微笑着说完,转身离去。晓梦握着那盒尚带余温的巧克力,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在这个冷漠的地下世界里,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显得格外珍贵。回出租屋的路上,晓梦意外地在公交站又遇到了张磊。
“你也坐这趟车?”张磊有些惊喜地问。晓梦点头:“我住在河东村那边。”“这么巧?我住在河西苑,就隔一条街。”张磊笑着说,“以后下班可以一起走了。”公交车来了,人群推挤着上车。张磊自然地护在晓梦身后,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晓梦心里一暖。车上人很多,两人被迫站得很近。晓梦能闻到张磊制服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合着地铁站特有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张磊突然低声说,“上次那个失控的乘客,要不是你及时按下报警钮,我可能就受伤了。”晓梦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件事——一个醉酒乘客在售票处闹事,差点动手打人,是她及时发现并报警的。
“那是我应该做的。”晓梦轻声说。“不只是那次。”张磊的声音更低了,“很多时候,看到你在那里认真工作的样子,会让我觉得自己也不该太敷衍。”晓梦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抬头看向张磊,发现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车到站了,人群推挤着下车。张磊很自然地走在晓梦外侧,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流。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晓梦感到久违的被呵护感。分别时,张磊说:“明天早班,要一起走吗?我知道有家早餐店不错,豆腐脑特别好吃。”
晓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啊。”走在回出租屋的小巷里,晓梦的心情莫名轻快。那盒巧克力在她包里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梦梦,这周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好事?”
晓梦想了想,回复道:“都挺好的,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同事。”发送成功后,她抬头望向夜空。城市的灯光掩盖了星星,但她觉得今晚的夜空格外明亮。
成长的道路上,不只有委屈和困惑,也会有意外的温暖和相遇。这些微小的光点,或许就是支撑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晓梦深吸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感觉心中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而她会继续学习,如何在冰冷的规定与温暖的人情之间,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