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林晓梦特意跟班长请了半天假,理由是“家里有事”。班长没多问,只是看了她一眼,在那张假条上签了字。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她感觉手心有点冒汗,像是做贼一样。
她回到更衣室,没有穿那身深蓝色的安检制服,而是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西裤。这还是她毕业面试时买的,裤脚已经有点磨边了。她对着储物柜上那块小镜子,仔细地把头发梳整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坐办公室的人。
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强装出来的镇定。
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她换乘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了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商务区。这里和她熟悉的地铁站周边仿佛是两个世界。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穿着西装套裙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手里端着咖啡,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和淡漠的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叫做“精英”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局促,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廉价的衬衫下摆。
面试的地点在一栋看起来相当气派的写字楼的十二楼。前台小姐穿着合身的职业装,妆容完美,声音甜美却带着程式化的距离感:“是林晓梦小姐吗?请稍等,李经理还在开会。”
林晓梦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接待区沙发上坐下,沙发柔软得让她不敢完全放松。她环顾四周,环境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氛味道。一切都井井有条,光鲜亮丽,与她每天所处的那个充斥着汗味、喧嚣和金属摩擦声的地铁站截然不同。
她心里生出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也许,这里就是她逃离的新起点?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那位李经理终于来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熨帖的衬衫,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扫了林晓梦一眼,目光在她那身略显寒酸的衣服上短暂停留,没什么温度地说了句:“进来吧。”
面试在小会议室进行。李经理翻看着她那份单薄的简历,手指在“长浏市地铁站安检员”那一行上敲了敲。
“林小姐,你的工作经验……主要是地铁安检?”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审视。
“是的。”林晓梦坐直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些,“在地铁站工作了一年多,主要负责乘客引导、行李安检以及处理一些突发的乘客纠纷……”
她试图将安检工作中锻炼出的耐心、沟通能力和应急处理能力,与行政文员需要的素质联系起来。
李经理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偶尔点一下头,但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兴趣。等她说完,他直接问道:“你对office办公软件熟练吗?word、Excel,尤其是ppt制作水平怎么样?”
林晓梦心里一紧。职高时学过一点基础,但这一年多根本没机会用,早就生疏了。“基本的操作……会的。”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我们这里的文员,需要独立完成周报、月报的撰写和数据处理,还要协助制作部门会议的ppt。”李经理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你的地铁安检经验,说实话,与我们的岗位需求关联度不大。”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林晓梦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自己学习能力很强,愿意努力去学,但看着对方那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波澜的眼神,那些话又哽在了喉咙里。
李经理合上她的简历,直接进入了下一个环节:“这个岗位,实习期三个月,薪资是两千八,转正后三千二。公司按规定缴纳五险,但没有一金。你能接受吗?”
两千八……三千二……
林晓梦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这甚至比她现在被扣罚后到手的工资还要低。在现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这点钱,她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在桌子下紧紧攥住了裤缝。
李经理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语气依旧平淡:“林小姐,你的学历是职高,工作经验也比较单一。坦白说,这个薪资水平在行业内对于你这样条件的求职者来说,是市场常态。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创造价值的人。”
“市场常态”、“创造价值”……这些词语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她心上。
后面李经理又说了些什么,关于公司文化、关于发展空间,她几乎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自己像个不合格产品,被摆在桌面上,被人挑剔着、评估着,然后给出了一个极低的报价。
“好的,李经理,我……我了解了。谢谢您给我这次面试机会。”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维持着最后的礼貌,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冰冷的会议室。
走出那栋气派的写字楼,耀眼的阳光晃得她有些头晕。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些步履从容、衣着光鲜的白领们,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自卑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原本以为,离开地铁站,或许能找到一条稍微轻松一点、体面一点的路。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告诉她:以她的学历、她的技能,她所能触碰到的“更好”的选择,可能还不如她现在咬牙坚持的这一个。
地铁安检的经验,在真正的职场竞争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成了被嫌弃的“无关经历”。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刚才在面试官面前强装出来的镇定彻底瓦解,只剩下满满的挫败和茫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班长发来的信息,问她下午能不能提前半小时到岗,晚高峰人手有点紧。
她看着那条信息,第一次觉得,那个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地铁站,那个充满了疲惫、委屈和压力的地方,此刻,竟然成了她唯一确定能回去的“位置”。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刺眼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的空气。
原来,不是她想走,就能潇洒离开的。现实的绳索,早已将她牢牢捆住。她连选择的余地,都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