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不着痕迹的前倾,像一道无声的加压阀,让林晓梦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发出嗡鸣。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那难以捉摸的脸上移开,重新聚焦于自己准备好的思路脉络上。台下,李哥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越发明显,仿佛在说“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林晓梦深吸一口气,将述职报告翻到关于“安全管理与细节把控”的部分。她知道,这是李警官最看重的,也可能是在场所有评审衡量一个班长是否称职的核心尺度。
“除了流程优化和团队建设,我认为,班长作为一线管理的最后一道关口,对安全细节的极致把控至关重要。”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沉稳,带着一种经过思考的笃定,“这不仅仅是严格执行现有规定,更需要对潜在风险有预判,对异常情况有洞察。”
她没有停留在口号上,而是立刻抛出了一个具体的、源自她日常观察的案例。
“例如,我们现行的x光机操作规范,要求重点检查瓶装液体和特定形状金属物品。但在实际工作中,我发现随着物品更新换代,一些新型材质的违禁品或危险品,其影像特征可能与日常用品高度相似。”她稍微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比如,某些复合非金属材料制成的管制器具,或者经过巧妙伪装的易燃凝胶体,在屏幕上可能仅仅表现为一片颜色稍深、纹理略有不同的阴影,极易被忽略在大量的普通行李中。”
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李警官,带着请教和探讨的意味:“李警官之前的专项培训中提到的那些新型可疑物品,就给了我很大启发。这提醒我们,不能仅仅依赖机器和僵化的清单,必须不断提升自身的识别能力和警惕性。”
李警官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他微微颔首的动作,以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认可,被林晓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馈像一剂强心针,给了她更多信心。
她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管理设想:“如果我能担任班长,我计划推动建立班内的‘风险图库’和‘案例共享机制’。不仅仅是上级下发的培训材料,我们自己也应该主动收集、整理那些容易混淆、具有欺骗性的物品影像,甚至包括一些成功识别出潜在风险的典型案例,在班前会或休息时间进行分享、讨论。让警惕性成为一种肌肉记忆,让每一位同事都成为安全防线上更敏锐的哨兵。”
这个想法,源于她自己在图书馆的自学和在屏幕前日复一日的观察总结,既具体又具有可操作性。值班站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人力资源主管也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
紧接着,她再次提到了那个被搁置的“潮汐通道”方案,但这次,她赋予了它更深远的意义。
“我之前提出的早高峰通道优化设想,其根本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提升通行效率、减少乘客投诉。”她环视评审,语气诚恳,“更深层的考量是安全。大家知道,长时间的拥堵和焦躁情绪,本身就是安全隐患,容易引发肢体冲突,甚至恐慌。一个更有序、更高效的通道,意味着更可控的环境,也让我们能更专注地投入到真正的安全排查中,而不是耗费大量精力去维持秩序、处理因拥堵产生的不满。”
她将效率与安全巧妙地联系了起来,将一个可能被诟病为“折腾”的改进方案,提升到了安全管理的高度。这番阐述,显然触动了几位评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默,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晓梦同志,”他用的称呼很正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提到的通道优化,涉及到站厅客流组织的物理变动。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动态调整,在极端情况下——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恐慌性事件发生时——是否会与既定的消防疏散路线、应急广播引导产生冲突或干扰?”
这个问题极其专业,直指方案可能存在的盲区和潜在风险,角度刁钻,完全超出了林晓梦事先准备的范畴。她的心猛地一提,感觉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李哥几乎要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林晓梦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确实没有深入考虑到与极端应急预案的衔接问题。承认考虑不周?那会显得方案草率。强行辩解?更是愚蠢。
电光火石间,她稳住了心神。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采用了更诚恳和富有建设性的方式。
“陈……顾问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感谢您的指正。”她先肯定了问题的重要性,赢得了思考的时间,“在我之前的方案思考中,确实更侧重于日常运营效率的提升,与极端应急预案的衔接考虑不足。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充。”
她话锋一转,展现出应变能力:“如果方案有机会试行,我认为必须将其纳入车站整体的应急演练体系中进行测试和验证。并且,在临时通道的标识设计上,需要确保其不会与永久性的消防疏散指示混淆,甚至在必要时,可以设计一键复位的快速恢复机制,确保在任何情况下,安全疏散的绝对优先权。”
她没有回避问题,而是承认了局限,并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和思路。这种坦诚和灵活性,似乎让陈默的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林晓梦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像是闯过了一道突如其来的险关。
接下来的答辩环节,评审们又提了几个关于团队管理、沟通技巧和如何处理特定乘客纠纷的问题。林晓梦结合自己之前的案例和思考,一一作答,虽然算不上完美,但思路清晰,言之有物,始终围绕着安全、效率、团队这几个核心。
当她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宣布“我的述职到此结束”时,整个人几乎虚脱。她向评审席微微鞠躬,然后坐下,感觉衬衫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小片。
她不敢去看李哥的表情,也不敢过多揣测评审们的想法。她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
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评审席,陈默已经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列席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从未提出过。但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太多。
述职结束了,但等待结果的煎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