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娘娘的身影自云台悄然消散,仿佛融入了首阳山的造化道韵之中。然而,她留下的那番关于“天命主角”与“巫妖退场”的圣言,却如同九霄惊雷混合着万古玄冰,狠狠地劈入帝俊、太一、伏羲以及玄冥祖巫的心神最深处,余波震荡,几乎要将他们的道基撼动。
那不仅仅是一段话,更像是一道来自更高维度的最终判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天道威严与人道大势的碾压感。娲皇宫内,先前三千年讲道积累的祥和道韵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元神颤栗的死寂。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昆仑三清是最先有所动作的。太清老子眼皮都未曾抬起,仿佛刚才听闻的不过是山间清风、溪流潺潺,他袖袍微拂,身影便已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气,消失在原地。玉清元始天尊面色古井无波,只是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帝俊太一与煞气隐现的玄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也化光而去。上清通天教主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意味难明的弧度,带着几分对宿命的反讽与对未来的期待,剑光一闪,人已无踪。他们离去的干脆利落,更衬得殿内剩余者的处境尴尬与绝望。
西方接引与准提缓缓起身,接引道人面色的疾苦更浓三分,双手合十,不知是在感叹巫妖之劫,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变局忧心。准提道人眼中精光闪烁,看了看首阳山外那些懵懂的人族,又看了看殿内失魂落魄的巫妖高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与接引一同化作金光遁走。他们的离去,带着一种“早知如此”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说的谋划。
镇元子与红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镇元子轻叹一声,对红云传音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女娲娘娘此言,怕是彻底点燃了火药桶。”红云收起了惯有的嬉笑,脸上罕见地露出忧虑:“这下可麻烦了,好不容易安稳几天……老道我还是回火云洞躲清静吧。”两人亦不再多留,悄然离去。
偌大、华丽的娲皇宫,转瞬间便显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妖族与巫族两方人马,如同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角斗士,面对着空悬的圣位和早已注定的败局。阳光透过琉璃瓦洒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帝俊端坐在席位之上,指节因紧握河图洛书而发白,那平日里流转星辉的至宝,此刻竟显得有些黯淡。他俊朗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天命?主角?退场?这些词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他这位志在统御诸天的妖皇心头。
“嗡……”一声低沉压抑的钟鸣在太一身后响起,东皇钟虚影剧烈波动,显示出主人内心极度的不平静。太一额头青筋隐现,周身太阳真火不受控制地溢出丝丝缕缕,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他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挤出低吼:“混账!安敢如此!吾妖族……”
伏羲是最为痛苦的。他不仅是妖族羲皇,更是女娲的兄长。妹妹成圣,他本应欣慰,但这成圣后的第一道“法旨”,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斩向了妖族的气运命脉。他手中的八卦盘光芒急闪,疯狂推演,试图从那看似铁板一块的“天命”中找出一丝裂缝,一线生机,但天机混沌,反噬之力让他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眼中充满了无力与苦涩。他比谁都清楚,女娲既然当众说出,此事几乎已成定局,圣人之言,岂是儿戏?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如同严冬的寒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玄冥祖巫豁然起身,周身缭绕的玄冥寒气让附近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薄霜。她那双冰冷的眸子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空荡荡的云台,随即如同两柄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向妖族众人,尤其是在伏羲身上停留了一瞬。
“好一个‘天定主角’!好一个‘退出舞台’!”玄冥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和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女娲圣人,果然是‘造化’之主,连吾等巫妖的‘结局’都一并‘造化’好了!真是慈悲为怀啊!” 她刻意加重了“造化”和“慈悲”二字,充满了讥诮。“看来,有些人血脉相连,怕是早就知晓了这天机,却故作不知,前来‘请教’,莫非是想看吾等巫族如何反应?还是打算联合起来,先灭了吾族,再去对付那天命之子?”
这话语极其尖锐,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伏羲和整个妖族,暗示他们早有预谋,甚至可能与人族圣母暗中勾结。
帝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此刻并非内讧之时。他强压怒火,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冥祖巫!此刻口舌之争,徒乱心意!圣人之言,已如天道烙印,铭刻于命运长河之上!无论你我是否愿意接受,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当务之急,是吾等两族,该如何应对这煌煌‘天命’!是引颈就戮,还是另寻生路?!”
“应对?如何应对?”玄冥嗤笑一声,周身寒气更盛,“莫非尔等妖族,真被吓破了胆,打算俯首称臣,将这洪荒天地,这亿万载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与那些孱弱如虫豸般的人族不成?然后摇尾乞怜,祈求那天命主角赏赐一线生机?”
“放肆!”太一再也按捺不住,轰然起身,东皇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恐怖的威压席卷开来,“认命?我妖族生于天地,战天斗地,何曾认过命!即便天命如此,也要将这天地捅个窟窿!想要吾族退场,先问过本皇手中的东皇钟!”
伏羲见状,急忙闪身拦在太一身前,急声道:“东皇息怒!玄冥祖巫也请暂息雷霆之怒!圣人之言,绝非虚言恫吓!其背后乃是天道与人道双重大势!逆天而行,代价是什么?是族灭道消!是万劫不复!此事关乎两族亿万生灵之存续,绝非逞一时血气之勇之时!需冷静!需从长计议!”
帝俊深吸一口气,知道伏羲所言才是理智之选,他看向玄冥,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伏羲道友所言,正是关键。玄冥祖巫,女娲圣人虽言天命难违,但也并非未留丝毫余地。‘放下争端,或可寻得存身之道’,此言值得深思。此劫,非一族之劫,乃是你我巫妖共同之劫难。若你我继续彼此征伐,仇恨蒙心,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最终只会让那天命主角坐收渔利,加速你我两族的消亡!可否请祖巫回归盘古殿,与帝江祖巫及诸位兄弟姐妹商议之后,吾等再寻一合适时机,暂时搁置旧怨,共商应对之策?毕竟,在这煌煌天命面前,你我的恩怨,或许……已显得微不足道了。”
帝俊这番话,将姿态放得很低,点明了巫妖实为唇亡齿寒的关系,试图将玄冥的怒火引向共同的“天命”威胁。
玄冥祖巫目光凌厉地盯着帝俊,冰冷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她虽愤怒,但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帝俊的话,确实戳中了要害。如果人族真是天命所归,巫妖再死斗下去,除了两败俱伤,让人族捡便宜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盘古父神留下的基业,难道真要毁在内耗之中?她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寒气稍稍收敛,最终冷然道:“帝俊,你之言,不无道理。此事关系重大,非吾一人可决。吾需立刻回禀帝江大哥与众位兄弟姐妹。告辞!”
说罢,玄冥不再有丝毫停留,甚至懒得再看妖族众人一眼,身形化作一道极寒的幽光,瞬间穿透娲皇宫的禁制,消失在天际,直往不周山方向而去。
看着玄冥消失的方向,妖族众人久久无言。来时虽心怀忐忑,却仍存有试探圣人态度、甚至争取支持的侥幸心理;如今离去,心中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冰寒,以及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回天庭!”良久,帝俊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与决绝。
华丽的妖族銮驾再次起行,离开了这片刚刚宣判了他们“命运”的首阳圣境。来时霞光万道,去时愁云惨淡。
娲皇宫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宫外那些尚在兴奋讨论圣人道音、对宫内那场决定洪荒未来格局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的人族子弟与低阶修士们,依旧沉浸在获得机缘的喜悦与对人道未来的无限憧憬之中。
而此刻,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妖族天庭与不周山脚下那雄浑古老的盘古殿,这两座曾经象征着洪荒至高权柄的殿堂,却因为女娲娘娘的一席话,陷入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为凝重、最为黑暗的死寂与风暴前的极致压抑之中。一场关乎种族存亡、决定是顺应天命艰难转型还是奋起一搏逆天改命的激烈争论与痛苦抉择,即将在这两个地方同时上演。命运的绞索,似乎已经套上了巫妖二族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