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宁静,如同琉璃盏中的琼浆,看似澄澈无波,实则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这涟漪的源头,并非来自天庭内部,而是源自那遥远西方,极乐世界深处,一道带着悲悯面具却暗藏机锋的意念。
镇守凌霄宝殿,缠绕于擎天镇殿神柱之上的三首神蛟,本是洪荒异种,血脉强横,被昊天上帝以无上法力收服后,以其蛟龙之躯与磅礴妖力,稳固殿宇,镇压气运。受天庭清气与浩瀚气运滋养万载,其修为已臻至金仙巅峰,距离太乙道果亦只差临门一脚。然蛟性本淫,贪婪躁动,其心魔欲念,平日被神柱禁制与天庭清规强行压制,如同休眠的火山。
这一日,三首神蛟正于神柱之上假寐,吞吐着稀薄的混沌元气。忽地,一股极其隐晦、却直透元神本源的邪异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穿透三十三天壁垒,精准地没入其识海深处。这气息并非狂暴的能量,而是如同最精妙的钥匙,瞬间撬开了它心底被压抑了万年的贪欲、色欲、对无拘无束自由的渴望!并将其无限放大,化为焚心蚀骨的魔火!
“吼——!!” 三首神蛟三颗狰狞的头颅同时仰天发出痛苦而狂乱的嘶鸣,六只竖瞳瞬间布满血丝,“天庭!清规!枷锁!我要自由!我要血食!” 理智的堤坝瞬间被欲望的洪流冲垮,它猛地挣动庞大身躯,坚固无比的镇殿神柱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道道禁制神纹明灭闪烁,最终轰然断裂!妖蛟化作一道裹挟着腥风与黑红色煞气的妖风,撞碎凌霄殿顶琉璃瓦,不顾一切地冲向下方南天门!
值守南天门的魔家四将见状大惊,急忙催动法宝阻拦,却不想妖蛟此刻状若疯魔,燃烧本源,竟以伤换伤,硬生生冲开了四大天王的防线,带着淋漓的鲜血与猖狂的咆哮,坠向下界南瞻部洲方向。
凌霄宝殿震动,琉璃碎屑纷飞。昊天上帝高坐九重云台,面沉如水。镇殿神蛟叛逃,此非小事,关乎天庭颜面与秩序。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略显慌乱的仙卿,沉声道:“千里眼,顺风耳!即刻探查那孽畜下落!”
片刻,千里眼顺风耳回禀:“陛下,那妖蛟已遁入南瞻部洲,然其妖气被一股奇异力量干扰,混杂难辨。”
“西方……”昊天上帝眼中寒光一闪,他早已隐约感到一丝不妥,那引动蛟龙欲念的源头,带着令他厌恶的西方极乐世界的独特韵味,然而无凭无据,无法直言。此刻,他心中怒意更盛,却愈发冷静。
侍立一旁的瑶池金母,凤目微凝,开口道:“陛下,三首蛟乃欲念反噬,心魔入体而逃。瑶姬执掌欲界天,专司梳理三界六道一切欲念,净化心魔,导人向善。此事正该由她处置,亦可借此契机,让她下界历练一番,知晓世间险恶,稳固道心。”
昊天上帝目光转向殿下。瑶姬听闻此事,初时一惊,随即秀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坚定之色。她久居天宫,虽尊荣无比,却时常觉得如同笼中金丝雀,对那广袤而鲜活的下界,早已心生无限向往。此刻既有职责所在,正是下界一观的良机。她当即越众而出,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陛下,妹妹愿往!定擒此獠回天,以正天规,维护天庭威严!”
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跃跃欲试与隐含的期待,昊天上帝心中微叹,知她心思,此事确也合适。他沉吟片刻,肃然叮嘱:“既如此,便命你下界,擒拿三首蛟。赐你镇妖剑,锋芒所向,万邪辟易;缚妖索,擒拿妖魅,无往不利。再点一队精锐天兵随你同行。切记,下界非比天宫,红尘多诡,人心叵测。速战速决,不可留恋凡尘,更不可与凡俗生灵有过多纠葛,以免沾染因果,损你道基。”
“妹妹谨遵陛下教诲!定不负所托!”瑶姬接过宝光熠熠的法宝,心中雀跃,却又强作镇定。
瑶姬点了三十六名精锐天兵,驾起祥云,仙光缭绕,径直出了南天门,按图索骥,循着那微弱但独特的欲念妖气,降下凡尘。南瞻部洲山河壮丽,烟火繁盛,与清冷的天庭截然不同,让初次下界的瑶姬看得目眩神迷,心中欢喜。但她牢记使命,收敛心神,仔细搜寻。
终于,在西岳华山地界,一处人烟稀少的幽深山脉中,她感应到了三首蛟那浓郁而狂乱的妖气与未散的血腥味。追踪至一隐秘山谷,果然见那妖蛟正在吞噬一头捕获的巨象精血,疗养伤势,周身煞气翻滚。
“孽畜!还不伏法!”瑶姬娇叱一声,祭出镇妖剑。神剑出鞘,化作一道璀璨银光,携带着天庭律法的威严,直斩而下!
三首蛟猝不及防,被剑光扫中,顿时鳞甲破碎,鲜血横流,痛吼连连。它认出瑶姬,心中惊骇,但察觉对方法力虽强,剑招却略显稚嫩,显然斗法经验不足。凶性被疼痛激发,它三首齐啸,喷吐毒火、玄冰、污秽黑煞,疯狂反扑。
瑶姬运转玄功,周身仙光护体,镇妖剑舞动如龙,将妖蛟的攻击一一化解,稳稳占据上风。剑光过处,山石崩裂,草木成灰,打得三首蛟狼狈不堪,只能凭借皮糙肉厚苦苦支撑。然而,瑶姬心存善念,只想擒拿,未下杀手,剑招留有余地。
三首蛟狡诈,见硬拼不过,眼中闪过诡光,佯装重伤不支,嘶鸣着向华山深处一处险峻洞穴逃去。瑶姬不疑有他,仗剑紧追。追至洞穴前,妖蛟猛然返身,三颗头颅同时喷出大股粉红色的淫靡瘴气!此乃其本命神通,最是恶毒,能无限放大中术者内心潜藏的情欲与妄念,腐蚀仙体元神!
瑶姬心思纯净,久居天宫,何曾见过这等污秽手段?顿时被浓稠瘴气裹个正着!只觉一股异样热流窜遍全身,眼前幻象丛生,心神摇曳,道心几乎失守,法力运转瞬间滞涩!
“哈哈!天庭的公主?不过如此!给本座拿来吧!”三首蛟狞笑一声,趁机一爪探出,直掏瑶姬心口!这一爪凝聚了它毕生妖力,狠毒无比!
瑶姬虽奋力侧身躲闪,仍被凌厉的爪风扫中肩头与心口附近!“噗——!”她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金色仙血,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蛟毒混合着那引动欲火的瘴气,瞬间侵入心脉!仙体受损,元神震荡,眼前一黑,便从半空栽落下去。
它现在也身受重伤不敢久留,贪婪地看了一眼坠落凡尘的瑶姬,狞笑一声,化作妖风遁走。
瑶姬重伤坠落,仙体本能护主,减缓了坠势,恰好落在一处华山脚下荒废已久的山神庙前。她强忍着心脉剧痛与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欲火蛟毒,踉跄着躲入破败的庙宇之中,背靠着冰冷残破的神像跌坐在地。庙外,凄风冷雨渐渐沥沥,更添几分凄凉。
她尝试运功逼毒,却发现那蛟毒诡异无比,与瘴气结合,牢牢吸附在心脉之上,不断侵蚀她的仙源,法力难以凝聚,伤势反而加重。从未受过如此重伤、更未感到如此无助的她,望着庙外漆黑的夜空,一股冰冷的恐惧与绝望涌上心头。“哥哥……嫂子……妹妹……妹妹怕是回不去了……”晶莹的泪珠滑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以为要殒落于此之时,“吱呀”一声,庙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书生,手持书卷,略显狼狈地躲了进来,显然是为避这突如其来的山雨。他正是游学至此、寄居附近村落苦读的书生杨天佑。
杨天佑进得庙来,乍见一绝色女子倒卧在地,气息微弱,衣襟染血,不由大惊失色。“姑娘!姑娘你怎会在此?伤得如此之重!”他顾不得什么礼法避嫌,连忙上前,见瑶姬伤势骇人,非寻常刀剑所致,更是心急如焚。他本善良,又略通医理,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草药,却发现根本无效。
瑶姬微微睁开眼,朦胧中见是一面容清秀、眼神清澈温润的凡人书生,心中苦笑,虚弱道:“我……我乃被妖物所伤……非……非寻常药石可医……你快走吧……莫要……莫要惹祸上身……”
杨天佑见她如此重伤还出言提醒自己,心中更是触动,坚定道:“姑娘此言差矣!见死不救,枉读圣贤书!定然有法子的!”他脑中飞速回想所学,忽然记起某部孤本杂记中似有记载,有仙神之流,心脉受损,或可以生灵最本源的心头精血暂续生机。念头一起,他便再无犹豫。
“姑娘,古籍有云,或可以心脉精血暂续生机!杨某愿试上一试!”杨天佑语气决然。
瑶姬闻言,美眸圆睁,难以置信:“不可!你……你一介凡人……失去心脉精血,必死无疑!我……我怎能累你性命!”
杨天佑却露出一个温和而坦荡的笑容:“若能救姑娘性命,杨某死又何妨?只望姑娘活下来,看看这世间大好山河。”说罢,他不顾瑶姬微弱的阻拦,竟以随身防身的匕首,毅然划开自己胸膛!剧痛之下,他额头冷汗涔涔,却凭借一股浩然之气与救人之志,硬生生逼出了半颗晶莹剔透、蕴含着他全部生命本源与前世积累善功的七窍玲珑心之精血!那精血散发出淡淡的霞光,温暖而充满生机。
他将这半颗心之本源,缓缓渡入瑶姬心口。精血入体,瑶姬只觉一股温暖磅礴的生机瞬间涌入几乎枯萎的心脉,竟奇迹般地暂时压制住了肆虐的蛟毒与瘴气,伤势大为缓解!而杨天佑,因失却半颗心之本源,面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如游丝,直挺挺地倒在了瑶姬身旁,生机急速流逝。
“公子!公子!”瑶姬挣扎着抱住杨天佑,感受着他迅速冰冷的身体与那残存的、为自己牺牲的决绝意志,再回想他方才那清澈坚定、坦然赴死的眼神,数千年平静无波的道心,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令她灵魂战栗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一切理智!那是滔天的感激,是无尽的愧疚,是震撼,更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心疼”与“爱慕”的炙热情感,如火山般喷涌,将她彻底淹没。
瑶姬不顾自身伤势未愈,强提残余仙力,护住杨天佑最后一丝心脉不灭,又冒雨采集山中灵药,以其微薄法力,日夜不休地悉心照料。经此一番生死与共,半颗心的交融,两人在这破败山神庙中相依数日。瑶姬听着杨天佑即便虚弱仍断断续续讲述的凡间趣事、圣贤道理,看着他即便濒死仍保持的温润与善良,心中情根深种,再难自拔。杨天佑亦被瑶姬的绝世容颜、善良本性以及那超凡脱俗的气质深深吸引,情愫暗生。
待杨天佑伤势稍稳,虽保住了性命,却因失却半颗心之本源,元气大伤。瑶姬深知天庭律法森严,自己私自动情已是重罪,更遑论与凡人结合。但此刻,她望着杨天佑温和的眼眸,心中已做出抉择。
她施展法术,隐去二人行踪,带着重伤初愈的杨天佑,离开了华山这是非之地。一路隐匿行藏,最终来到了远离中原、相对僻远的灌江口定居下来。
在灌江口,瑶姬幻化了容貌,敛去了仙光,自称姓瑶,与杨天佑对着天地日月,简单拜堂成亲,结为了夫妻。婚后的生活,清贫却温馨。杨天佑开设私塾,教书育人,待人宽厚;瑶姬则操持家务,以其残存法力,暗中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百姓感念,却不知其来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异常,成为了灌江口一带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瑶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凡间生活的烟火气与平凡真挚的情感,她觉得,这远比天庭那万年不变的清冷仙气与森严等级,更令她沉醉、安心。她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偶尔望向九天之上那轮明月时,眼眸深处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与愧疚。她深知,纸终究包不住火,自己私动凡心、擅离职守、与凡人结合之事,终有败露之日。届时,来自天庭的雷霆之怒,绝非她与杨天佑所能承受。那半颗心的交融,已将两人的命运紧紧捆绑,福祸与共。
远在西方灵山,八宝功德池畔,准提道人缓缓睁开法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洞悉一切的笑意。一切,皆如算计。天庭长公主,昊天之妹,终是堕入情劫。此一子落下,洪荒棋局,风波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