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毯子,裹着礼堂里的每一个人。阳光透过高窗落在深色的毕业袍上,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的甜香和一种躁动的气息。
学生们叽叽喳喳,像一群终于得以出笼的雀鸟,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或者只是一种终于解脱的轻快。
伊莱站在他们中间,却又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身旁的汤姆。汤姆站得笔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目光平视着前方正在调整机型的摄影师。
“好了,同学们,看这里!微笑!”摄影师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的礼堂。人群迅速调整位置,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
伊莱也笑了,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又体面,是优等生该有的样子。他稍稍向汤姆那边倾斜了一点,毕业袍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快门即将按下的那一瞬,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平稳又清晰地送出一句话: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重量。
汤姆脸上的肌肉纹丝未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他依旧完美地对着镜头微笑,仿佛伊莱说的只是“天气真好”或者“毕业快乐”。
但在他心里,那片被强行压制的海,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来了。终于来了。
这个他们从五年级就开始的阴暗而扭曲的交易,终于走到了终点。起初像是个荒谬的玩笑,一场属于两个孤独少年的危险游戏。
伊莱虽然没有总是说活着没意思,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恰恰将这些言语都袒露了出来。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一切色彩和声音都模糊不清。
他说他羡慕那些为考试成绩哭哭笑笑的人,至少他们还能感觉到些什么。而他自己,心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汤姆当时只当他是矫情的厌世,觉得这个怪物是在无病呻吟,因为他拥有了很多自己未能拥有的东西。
所以当伊莱再次提出作为永生密法的交换就是杀了他时,汤姆不再像之前那次感到恼怒觉得是在挑衅自己,而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三年来,他们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捆绑在一起。汤姆习惯了伊莱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神,习惯了他精准地完成每一次“交换”,习惯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仿佛灵魂已经飘到很远地方的空洞。他甚至习惯了有时在深夜,会莫名担心伊莱是否已经自己提前结束了生命。
这太奇怪了。
一种极细微的不舍,像藤蔓的尖梢悄悄缠绕上汤姆的心脏。那不是什么深厚的友情,更像是一种对熟悉共生体的依赖。伊莱是他最阴暗的秘密的共享者,是他完美表象下唯一知晓那抹黑色的人。失去了伊莱,就仿佛失去了自己一部分的实感,那段晦涩的过去将再无人见证。
但这丝不舍立刻被更汹涌的情绪冲散了。
那是一种近乎颤栗的庆幸,一种迫不及待的解脱感。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长久以来,伊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无声指控和巨大压力。
那个“要杀死伊莱”的承诺,像一把始终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不得安宁。
他背负着这个黑暗的约定,看着伊莱一如既往地平静着,甚至会对他露出充满笑意的面容和似乎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感觉诡异得让他头皮发麻。
他既要维持正常的人际交往,又要谨记自己最终要扮演刽子手的角色,这种分裂几乎要把他逼疯。
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可以卸下这个沉重的包袱,彻底告别这段扭曲的关系。伊莱将如愿以偿,而他,将获得永生和灵魂上的松绑。他甚至感到一种扭曲的兴奋,一种即将掌控生命践踏规则的黑暗快感。
杀死伊莱,仿佛成了他毕业成人礼的最后一项仪式,一项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血腥的仪式。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数百张青春的笑脸。其中包括伊莱平静温和的微笑,和汤姆无懈可击的灿烂的笑容。
人群轰然散开,互相拥抱,大声喧哗着对未来的许诺。喧嚣声浪潮般涌来,将刚才那片刻的死寂吞噬得干干净净。
汤姆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伊莱。伊莱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待?一种近乎纯净的、对于终结的渴望。
汤姆的心脏猛地一缩,那里面混杂着恐惧、厌恶、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他迎着伊莱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微小到几乎不存在,但伊莱接收到了。他像是终于拿到了通往解脱世界的许可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足。
然后他转过身,汇入涌动的人群,长袍下摆轻轻晃动,很快就被其他人的身影淹没。
汤姆站在原地,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照得他浑身发烫,却又觉得心底一片冰凉,毕业的欢呼和音乐在他听来变得极其遥远。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包厢里,安静得只剩下车轮碾过铁轨的规律哐当声。热闹与喧嚣被隔绝在门外,仿佛另一个世界。
红色的座椅衬着伊莱过于苍白的脸,他像来时一样,安静地靠在窗边,额角抵着微凉的车窗玻璃。
窗外,高地的景色飞速倒退,葱郁的树木连成一片模糊的绿影,湖泊像散落的镜子,偶尔反射着天光。
七年了,这条路线他看了七年,每一次都感觉像是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被强行送回现实。但这一次,是彻底的离开,也是通往终局。
他没有看汤姆,也不需要看。他知道汤姆就在对面坐着,或许在假寐,或许在看书,或许…也在看着窗外。
他们之间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交流。交易已近终点,所有的言语都在毕业典礼的那句低语和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中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