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午后被拉得很长,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暖融融的网。苏菲蜷缩在沙发里,头枕着林默的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手背上的青筋。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画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海边的潮汐。
空气中还残留着咖啡的香气,是林默早上亲手煮的,带着点焦香的尾调,像他们此刻的氛围——松弛,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黏稠。
“你看这副画,”苏菲把画册往他面前推了推,“色彩是不是太跳了?”
林默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指尖却顺势覆上她的手背。她的皮肤很软,带着常年握画笔留下的薄茧,指腹处有块浅褐色的印记,是去年在画室被颜料染的,他记得当时还笑她“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还好,”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的画从来都不用循规蹈矩。”
苏菲仰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他的下颌线,把那点胡茬的青色衬得格外清晰。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刮过他的下巴:“该刮胡子了。”
林默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动作自然得像呼吸:“等会儿陪你去买颜料,回来再刮。”
他低头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纹路,像被时光悄悄捏出的褶皱,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可他偏偏看见了。
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的动作顿住了。
苏菲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从他腿上坐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摸向自己的眼角:“怎么了?有东西?”
“没有。”林默收回目光,指尖却有些发凉。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点突兀的慌乱。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苏菲不是当年那个在画室里蹦蹦跳跳的姑娘了。
记忆里的她总穿着白裙子,跑起来时裙摆像只振翅的蝴蝶,笑起来眼角会堆起圆润的弧度,像颗饱满的樱桃。可刚才那道纹路,浅得像一弯月牙,却在他心里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她在变老。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不是恐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黏糊糊地裹着心。
“想什么呢?”苏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林默放下咖啡杯,忽然把她揽进怀里。她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是他在超市里随手拿的,没想到她用了快半年。
“没什么。”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苏菲在他怀里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像春日里轻颤的风铃:“以前谁说我黏人来着?”
“那是以前。”林默收紧手臂,把脸埋得更深。他能闻到她颈间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画布的味道,是独属于她的、让他安心的味道。
他忽然很想给她一场婚礼。
在塞纳河畔找个小教堂,让她穿上洁白的婚纱,手里捧着她最爱的香槟玫瑰,戒指就用上次那个被她丢在抽屉里的,他偷偷捡回来带在身上,磨得边缘都发亮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紧跟着钻了进来——婚姻是束缚。
他想起父母那辈的争吵,想起商场上那些为了利益捆绑的婚姻,想起自己曾经对“永远”这个词的嗤之以鼻。他习惯了自由,习惯了说走就走的出差,习惯了在深夜的酒局里逃避回家的寂静。
如果给了她婚姻,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在她画画时安静地陪着,在她闹脾气时低头哄着吗?还是会像上了发条的钟,被“丈夫”这个身份捆得喘不过气,最后又把日子过成一地鸡毛?
“你又走神了。”苏菲抬起头,鼻尖蹭着他的下颌,“林默,你今天很奇怪。”
林默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清晰得像面镜子。他忽然发现,那些所谓的“束缚”,或许从来都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他自己那颗不敢安定下来的心。
他怕的不是被捆住,是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怕重蹈覆辙,怕再次让她眼里的光熄灭。
“苏菲,”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我们……”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到她眼里的期待,像颗悬在枝头的果子,饱满得让他不敢伸手去摘。
苏菲似乎懂了,没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回他的怀里,声音轻轻的:“阳光真好,睡一会儿吧。”
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林默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那里有几根极浅的银丝,像被阳光镀上的霜。
他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捂住她的眼角,仿佛这样就能挡住时光的脚步。
沙发陷下去一块,像个温柔的陷阱。窗外的鸽子咕咕叫着飞过,纱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把阳光的碎片摇得满地都是。
他想给她婚姻,又怕婚姻会磨掉此刻的甜蜜;想就这么耗着,又怕她眼角的纹路越来越深,最后连说“愿意”的机会都没了。
两难的选择像根细细的线,缠在他的心上,越收越紧,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