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尖还在震颤,陈浔的脚掌踩进黑暗的瞬间,耳中铃声骤然拉长,像一根银丝从深处拽出,缠上他的脖颈。他没有迟疑,向前迈了半步,左手指节因握剑过紧而泛白,血顺着掌心伤口滑落,在石面上滴出断续的痕迹。
铃声不对。
他停下。
这声音太密,太冷,没有一丝暖意。小平安镇那会儿,她腰间的铃总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是睡着的人在梦里翻身,轻得几乎听不见。可现在,它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又像是引路。
陈浔闭眼。
不再去追那声音。他转而感知手中之物——青冥剑的震颤频率缓慢而沉稳,像心跳,不随外界起伏。剑柄沾了血,湿滑微热,却依旧贴合掌纹。他曾用这把剑挡下刺向她的刀锋,剑身饮过她的血,那一刻,剑与人便有了牵连。它不会骗他。
他睁眼。
眼前已非洞窟。
一座石殿浮现,四壁刻满扭曲符文,中央铁柱耸立,澹台静被黑铁链锁在柱上,月白衣裙染了尘灰,淡青绸带覆目,一动不动。青衫客站在她身后,手持长刀,刀尖抵住她颈侧,缓缓下压,划出一道细痕,血珠顺颈滑落。
“杀了她。”青衫客开口,声音如风穿石缝,“你便不必再追,不必再痛,从此自在。”
陈浔冷笑:“你连她一根发丝都不配碰。”
话音落,青冥剑自行出鞘三寸,剑鸣如裂云,震得石壁嗡鸣,符文闪烁不定。那一声鸣响不是示威,是回应——它认得她,也认得此刻的执念。
幻象微微一晃。
他迈出一步,脚底传来细微的碎裂声,低头看去,地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正从他落脚处蔓延开去。他没有停,再进一步,直视那被锁之人。
“你说过,活着来见你。”他声音低,却字字清晰,“我还没到终点,怎敢在此停步?”
他伸出手,不攻青衫客,也不拔剑,只是朝着幻影的指尖探去。
指尖将触未触。
青衫客猛然抬头,眼中寒光暴涨,刀锋一转,横切澹台静咽喉——
陈浔瞳孔一缩,杀意冲顶,右臂肌肉绷紧,就要挥剑。
但他硬生生止住。
这是假的。
若真是她,绝不会任人近身而不觉;若真是她,哪怕失明,神识也能扫尽十丈内尘埃。这幻象在激他怒,诱他乱,只要他一动杀机,便会陷入更深的虚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左手仍向前伸着,掌心朝上,像在等一个本不该有的回应。
“我不是来寻解脱的。”他说,“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话落刹那,整座石殿剧烈一震,墙面符文崩裂数道,裂痕如藤蔓疯长。澹台静的幻影微微一颤,嘴角竟似动了一下,仿佛要笑,又似叹息。
青衫客怒吼,刀化千重雪浪,裹挟长生秘纹扑面而来。刀气所至,空气凝霜,地面符文尽数亮起,化作禁制锁链,欲将陈浔钉死原地。
左肩旧伤骤然撕裂,鲜血浸透衣襟,顺着肋骨滑下,渗入腰带。他咬牙,不退反进,青冥剑划地为圆,残缺七星阵势瞬间布成,剑气交错,撑住四方压来的力场。
他咽下一口逆血。
那血带着微苦的腥甜,是他曾在南疆为她挡蛊毒时留下的印记。情蛊之血,异种之息,偏偏能扰动长生一族的法则禁制。阵法虽残,却因这一口血,稳住了根基。
青衫客的刀气撞上剑阵,发出金石交击之声,火星四溅。
陈浔踏碎阵心,一步抢入中宫位,剑指青衫客眉心,声如寒铁:“你说我不配?可她的眼,是我点亮的;她的路,是我守来的。你要用规则压我?那我就劈了这规则。”
剑光暴涨。
一式“破妄”,自下而上斩出,剑锋撕裂空气,直取幻影咽喉。
青衫客怒啸,刀势回防,却被剑气贯穿颈侧,身形剧烈晃动,面容扭曲,秘纹寸寸崩解。他指着陈浔,声音嘶哑:“外族之人……休想踏入情石核心……你终将化为尘土……”
话未说完,整个人轰然炸散,化作漫天光屑,随风飘灭。
石殿崩塌。
铁柱断裂,锁链坠地,发出沉闷巨响。澹台静的幻影站在原地,未倒,也未动,只是缓缓抬起手,似想触碰什么,却又垂下。
陈浔站在她面前,左手仍在流血,青冥剑滴着血珠,落在地面裂痕中,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看着她,声音很轻:“你从来不说废话。”
幻影嘴角微动,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下一瞬,整片空间轰然塌陷。
砖石坠落,穹顶裂开,光线从上方倾泻而下,却又不似日光,更像某种记忆的余烬。陈浔脚下猛然一空,身体下坠,却并未摔落,而是悬在一片破碎的虚空之中。
四周浮现出无数碎片——
一块石碑,刻着“情蛊解,天命现”;
一段雨夜长街,火光映着泥泞,她被人拖走,他跪在血水中伸手却抓不住;
一座绿洲,沙地上半埋白玉小瓶,瓶身刻“蛊引”;
还有她坐在柴房前,蒙着眼,手中拿着一本泛黄剑谱,轻轻递出……
碎片旋转,如同星轨,每一片都曾是他走过的路。
他伸手,想触其中一片。
指尖刚碰上,那碎片便碎成光点,消散。
他皱眉,收回手。
这些不是线索,是回忆的残渣,是心魔用来困人的饵。他要的不是重温过去,是找到她。
他握紧青冥剑,剑身微震,指向虚空深处——那里,黑暗翻涌,似有新的影像正在凝聚。
他抬脚,踩上一道断裂的符文锁链,稳住身形。
前方,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
不属于青衫客,也不属于任何已知之人。
那双眼睛静静看着他,无悲无喜,却让他脊背一凉。
他没有退。
青冥剑横于胸前,剑尖指向那双眼。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