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黄沙掠过草庐边缘,陈浔睁眼时,目光未动,只鼻尖微颤,嗅到远处飘来的淡淡药香。他仍盘膝而坐,双掌置于膝上,体内真气沿脊柱缓缓游走,较之前夜顺畅许多。肩头旧伤不再灼痛, 青冥剑插在身侧沙地,剑柄微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缓缓起身,动作沉稳,没有半分滞涩。几步之外,老者正蹲在沙地上,手中枯枝轻轻划动,勾出几颗星点的轮廓。那图案歪斜粗陋,却隐隐与天穹对应。陈浔不语,走到一旁,俯身拾起三块小石,蹲下,在另一片平整沙面上默默排开。
星位落定,他指尖轻移,将其中一颗向北偏移半寸。
老者停笔,眼角余光扫来,见那三枚石子恰好构成北斗第三星、北极星与主沙丘顶端的连线三角。他没说话,只是将枯枝往沙地一插,转身进了草庐。
片刻后,他抱着一张泛黄兽皮出来,铺在沙面。兽皮边缘磨损严重,墨线勾勒的星图已有些模糊,但北极星的位置被朱砂格外标出,下方写着一行小字:“极北死亡谷,入者九死一生。”
老者指尖点向北极星标记,声音低缓:“明日正午,若你想走这条路,就得靠它辨向。沙丘会移,风会变,唯有此星不动。看它与主丘夹角——”
话未说完,陈浔已伸手,在沙地上摆出三枚新石子,形成精确三角。
“三十七度。”他说。
老者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与星图一致。”陈浔补充,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
老者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何时见过这图?”
“昨晚。”陈浔抬手擦拭青冥剑鞘,动作利落,“你画第一笔时,我就在十步外调息。”
老者沉默。他知道那少年闭目调息时,五感比常人敏锐数倍。但他没想到,对方不仅听见了,还记下了每一笔走向,复现分毫不差。
“那你可知,”老者缓缓道,“今夜若起沙暴,主丘被风推移五丈,夹角如何校正?”
陈浔闭目。
风声在耳畔流转,脑海中浮现出昨夜星空与沙丘的相对位置。他并未依赖记忆中的固定角度,而是以北斗第三星为基准,结合东侧残丘阴影的长度变化,心算推演。
片刻,他睁眼:“三十六点八度。”
老者终于动容。
他盯着陈浔,良久不语,最终将兽皮星图推向他:“带上它。记住,死亡谷不止有瘴气,还有‘吞光之渊’——进去之后,星月皆隐,天地无光,唯心火不灭者可出。”
陈浔接过兽皮,入手粗糙,却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他将其叠好,收入怀中,靠近玉瓶的位置。碎陶与情石同时轻震,似在回应某种共鸣。
他单膝微屈,却不跪地,只抱拳道:“前辈所授,必不负。”
老者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不是第一个想闯极北的人。三百年前,也有个少年,手持青冥剑,站在这里问我同样的问题。”
陈浔抬眼。
“他死了。”老者声音平静,“倒在距离谷口三里的地方,背上有七道剑痕,全是长生族留下的。”
陈浔握紧青冥剑柄,指节微白。
“为何死?”他问。
“因为他以为,有剑就能破一切。”老者摇头,“可极北之地,不讲武力,只讲‘识’。识天象,识风向,识人心,识命途。你今日能算出夹角,说明你已懂‘识’之一字。”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但真正的考验,不在路上,而在谷中。那里有一面‘映心镜’,照不出容貌,只照本心。若你心中有执念过重,便会被困其中,永世不得出。”
陈浔低头看向怀中玉瓶。瓶身温热,碎陶轻颤,仿佛在催促前行。
“我非为试炼而去。”他说,“我是为带她回来。”
老者凝视他片刻,终是叹息一声:“那你更得活着进去,活着出来。否则,她等的人,终究还是没到。”
远处沙丘背风处,一只秃鹫盘旋而下,落在枯骨之上,啄食残肉。阳光斜照,影子拉得很长。
陈浔站在草庐前,手按剑柄,北望天际。风渐起,吹动他靛蓝短打的衣角,牛皮革带上的铜扣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老者拄拐起身,走进草庐,片刻后拎出一个小布包,扔了过来。
陈浔接住,打开一看,是几块干饼、一小袋水,还有一小瓶黑色粉末。
“驱瘴用的。”老者说,“别全撒,省着点。谷里三天无风,毒雾不散。”
陈浔点头,将布包系在腰间。
“还有一事。”老者忽然道,“你体内的剑骨虽成,但尚未与星脉相合。若遇极北寒流,真气会凝滞。今晚子时,北斗当空,你可借星辉洗髓,让剑骨真正通达天地。”
陈浔皱眉:“如何引星?”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钉,形如残月,正是前几日在岩缝中压着莲花的那枚。
“埋于头顶百会穴前三寸,引星辉入体。但切记——”他神色严肃,“只能引三刻,超时则神识受损,轻则痴呆,重则魂飞魄散。”
陈浔接过铜钉,入手冰凉,表面刻着细密符文。
“谢前辈。”他郑重道。
老者摆手:“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一个少年,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暮色渐浓,天边泛起淡紫。北斗七星悄然升起,清辉洒落沙地,映出斑驳光影。
陈浔走到空旷处,将铜钉轻轻插入沙土,正对百会方位。他盘膝坐下,青冥剑横于膝上,剑身映着星光,泛出淡淡青芒。
老者站在草庐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三百年前,大祭司曾预言——‘凡俗之躯执长生之剑,逆命而行,星图为之改轨’……你究竟是谁选的人?”
话音未落,陈浔忽然抬头。
北斗第三星骤然一亮,一道微弱银光自天而降,直落铜钉之上。钉身轻颤,符文逐一亮起,如活物般游走。
陈浔闭目,真气运转《北漠炼体诀》,顺着脊柱上行,迎向那缕星辉。
就在星辉即将入体之际,怀中玉瓶猛地一烫,碎陶剧烈震动,青冥剑在膝上嗡鸣不止。
他眉头一皱,正欲查探,耳边忽响起一声极轻的铃响——
和小平安镇雪夜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