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横在膝前,剑鞘上凝着一层薄汗。陈浔掌心还残留着匕首的寒意,那柄短刃已归入墨千袖中,但方才注入刀柄的剑魄诀余韵未散,指尖仍能感知到一丝微弱的震颤——与画卷共鸣如出一辙。
他盯着墨千:“文人抚琴,为何藏刃于案下?”
墨千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袖口微动,露出半截缠着布条的指腹,正是昨夜被匕首划破之处。“此刃非我所有。”他声音平稳,“是她三年前留下的。”
“谁?”
“那位蒙眼执剑的女子。”墨千抬眼,“她说,这匕首名为‘斩妄’,唯有持剑魄诀者可启其灵。若来人不能运转此诀,便不配触它。”
陈浔眉峰微动。他闭目,再度运起剑魄诀,掌心贴向匕首柄端。刹那间,刃身轻鸣,蓝光自刻痕间渗出,如水波流转,与他体内真气隐隐相合。这不是伪造之物,更非寻常兵刃,确与澹台静的气息相连。
“她为何将信物交你?”陈浔睁眼,语气未松。
“那夜风雪极大。”墨千缓缓道,“她来修画,却浑身是伤,站都站不稳。我问她要不要歇息,她只说:‘画若毁,路便断了。’”他顿了顿,“临走前,她留下这匕首,说:‘若有人能使剑魄诀,以此为凭,代我斩尽妄念。’”
话音落下,墨千双膝一曲,竟直直跪了下去。
陈浔未伸手扶,也未退后,只是静静看着。
“我知道你恨我设局试探。”墨千抬头,目光坦然,“金粉引路、残画拼合、密室藏卷……步步为营,确是我所为。但我守此舟三年,只为等一个能唤醒此刃的人出现。如今你来了,刃已鸣,信物已验,我再无隐瞒。”
他双手捧出匕首,高举过顶:“若你不信我,可取我性命。若你愿前行,我愿随行护送,直至西域边界。”
舱内炭火噼啪一声,火星溅落木板,烧出一个小洞。江风从缝隙钻入,吹得灯影晃动。陈浔终于起身,走到墨千面前,俯身接过匕首。
寒刃入手,沉稳依旧。
他没有归还,也没有收下,只是将匕首轻轻插回墨千左袖夹层,动作缓慢而清晰。“我不需你跪。”他说,“也不需你以死明志。我要的是实话——去西域之路,还有几人知晓?”
“唯我一人。”墨千站起,拍去膝盖灰尘,“这画舫是我最后的关卡。若你不过金粉之试,若你认不出玉佩,若你触画无光……我宁可焚舟沉江,也不会让第二个人踏上这条路。”
陈浔盯着他良久,忽然道:“你说她救过你?”
“追魂钉穿肩,我本该死。”墨千解开衣领,露出右肩一道深紫色疤痕,“她替我挡了一击,自己咳血不止。那一晚,她站在雪地里对我说‘别怕’,可她的手冷得像冰。”
陈浔沉默。
他曾见过那样的手。小平安镇的冬夜,她发抖,却不肯叫苦;雨夜分别时,她被青衫客带走,指尖仍朝他伸着,仿佛还想抓住什么。
他收回目光,将青冥剑抱回膝上,手指轻抚剑鞘裂纹。“你可以留下。”他说,“但记住——我不止斩妄,亦斩伪。若有半分欺瞒,不必等到西域,我就让你死在这江心。”
墨千点头,神情肃然。
舱内重归寂静。琴案横陈,琴弦未动,唯有匕首藏于袖底,如潜伏的誓言。陈浔坐回原位,闭目调息,体内剑魄诀缓缓流转,警觉未消。墨千立于琴侧,手指无意识摩挲琴徽,似有千言压在喉间,终未出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江面偶有船影掠过,皆未靠近。画舫如孤岛浮于暗流,静得反常。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着火了!快看画舫冒烟了!”
“哪来的火?刚才还好好的!”
脚步声杂乱逼近,夹杂惊呼与拍打声。陈浔猛然睁眼,身形未动,右手已扣住剑柄。墨千脸色骤变,急忙道:“不是我所为!我未曾点火,也未让人近船!”
陈浔不语,目光扫过舱内每一处角落——琴案空寂,蜡灰未动,炭盆火势稳定,绝非内燃。他缓缓起身,青冥剑半出鞘,寒光映亮壁板。
“甲板边缘起火。”墨千低声道,“火势不大,但来得蹊跷。若有人趁乱登船……”
“先救人。”陈浔打断,“再查因。”
他迈步向舱门,脚步沉稳。墨千紧随其后,左手按住袖中匕首,指节发白。门外喧哗愈烈,浓烟已顺着门缝渗入,带着一股焦木混着油布的气味。
陈浔伸手推门。
门开刹那,热浪扑面,江风裹挟黑烟卷入舱内。甲板边缘果然窜起火苗,正顺着缆绳向上蔓延。两名船工模样的人正在扑打,见他们出来,慌忙喊道:“不知哪来的火星,突然就烧起来了!”
陈浔目光一扫,并未停留。他的视线落在对面江岸——几丈外的柳树下,一道人影一闪而没,衣角翻飞,似曾相识。
他瞳孔微缩。
那人背影……极像三年前雨夜中,抱着澹台静离去的青衫客。
“你看到了?”墨千低声问。
陈浔未答,手中青冥剑已然全出。剑锋指向江岸,寒光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