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废丹房后山的草木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褐。赵小二盘膝坐在那块已被他磨得光滑的青石上,面前平整的土地上,一字排开三样物事:一根枯树枝,一片梧桐叶,还有那根花费一块下品灵石买来的、黝黑无光的凡铁针。
他指尖拂过那本薄薄的《基础御物术》册子,书页边缘已被翻得微微起毛。一个月前,他还是个连灵气都需凝神静气才能模糊感应的杂役,如今却要尝试这真正的仙家手段,心中不免有些恍惚。
《基础御物术》的要诀在于“意、气、形”三者合一。“意”为神识牵引,锁定目标,构筑无形的操控之线;“气”为灵力输出,是驱动外物的源泉,需平稳而持续;“形”则为法诀手印,是沟通意与气、规范灵力流向的桥梁。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那根枯树枝。此物最是笨拙,也最不易损伤,正合初学。
双手在身前掐出“引物诀”,一个最简单的基础手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神识如丝如缕般蔓延而出,缓缓缠绕上那根枯树枝。同时,丹田内温和的青木灵力被调动,顺着特定经脉流向右手指尖,透过法诀,化作一股无形之力,罩向目标。
“起。”
他心中默念。
那枯树枝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剧烈地抖动起来,歪歪扭扭地脱离了地面,升至离地半尺的高度。然而,它完全不受控制,左摇右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时而猛地向上窜一下,时而又沉重下坠。
赵小二屏住呼吸,额角已见细汗。他感觉自己的神识如同扯着一匹脱缰的野马,那树枝上传来的反馈混乱而抗拒。灵力的输出更是难以把握,时强时弱。强时,树枝乱颤,几乎要挣脱控制;弱时,则摇摇欲坠。
不过三息功夫,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枯树枝挣脱了束缚,重新掉回地上,甚至还因残余的力道滚了两圈,沾上了些许泥土。
赵小二看着那根毫无生气的树枝,沉默了片刻。失败在意料之中,但亲身感受这其中的艰难,仍让他心头微沉。
他再次引动法诀。
“起!”
树枝再次颤巍巍地飞起,这次升得高了些,离地约有一尺,但抖动得更加厉害,在空中划着毫无规律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
“转!”他尝试操控它转向。
神识与灵力同时施加一个侧向的力道。然而,控制失衡,树枝猛地一歪,如同醉汉般,斜斜地朝着旁边的灌木丛扎去,“噗”地一声轻响,插进了松软的泥土里,尾端兀自高频震颤。
赵小二走过去,默然地将树枝拔出,拂去上面的泥土。他能感觉到,方才那一下,不仅灵力消耗不小,神识也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这是操控不当,受到轻微反噬的迹象。
他回到青石上,没有立刻开始第三次尝试,而是闭上眼睛,仔细回味刚才的过程。
“意、气、形……神识锁定不够稳固,灵力输出忽强忽弱,法诀转换时灵力的衔接也出了问题。”他低声分析,“尤其是转向的瞬间,灵力输出的角度和力度转换太过生硬。”
这御物之术,远比他想象中更为精妙。绝非简单地用灵力“抓起”物体那么简单。它要求修士对自身灵力和神识有着入微的掌控,每一分力量都需用在刀刃上。
休息片刻,待神识的刺痛感消退,他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起!”
“稳住……”
“转!”
“落!”
……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石周围的地面上,已散落了十几根被折腾得歪七扭八、甚至折断的枯枝。他的额发已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连续不断地消耗神识与灵力,让他感到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期间,他也尝试操控那片梧桐叶。叶子更轻,对灵力的消耗稍小,但对控制的精细度要求更高。最初,叶子甚至无法平稳悬浮,只是在空中疯狂打旋,如同被旋风卷起。他耗费了更大的心神,才勉强让其稳定下来,进行缓慢的移动,但轨迹依旧歪斜,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
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后,他用来练习的铁针“咻”地一下脱手飞出,速度极快,竟“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三丈外一棵老树的树干,针尾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鸣响。
赵小二看着那没入树干的铁针,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草木灰尘的浊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模糊了视线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起!……转!……唉,又掉了。”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干涩,“这御物之术,比控制扫帚难了十倍不止。”
回想起之前为了锻炼灵力控制,以灵力操控扫帚打扫废丹房的情形,那时虽也觉得不易,但至少扫帚还能大致听从指挥,在地上划拉。可这御物术,要求灵力离体后,仍需保持精准的操控与稳定的输出,更要分心以神识精细引导,难度何止倍增。那扫帚毕竟还与手掌有接触,能通过肉身传递些许力道和感知,而这御物,是完完全全的隔空操控,对“意”和“气”的要求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取代了夕阳,为山林披上一层银纱。
赵小二依旧没有离开。他换回了那根铁针,此物重量适中,更能考验操控能力。他全神贯注,不再追求复杂的动作,只是反复练习最基础的悬浮、直线前进、缓慢转向。
失败,以神识牵引灵力,将铁针从地上或树干上“吸”回;再失败,再继续……他的神识如同被反复拉扯的皮筋,传来阵阵酸胀感。灵力也几近枯竭,不得不数次停下来打坐恢复。
然而,他眼神中的专注未曾减少分毫。他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每一个成功的修士背后,必然有着无数个这样枯燥、痛苦却必须坚持的夜晚。
不知失败了几百次,直到子夜时分,那根黝黑的铁针终于在他身前尺许处,颤巍巍地,但相对平稳地悬浮了超过十息的时间。并且,随着他手指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移动,铁针也开始以一种蜗牛爬行般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向前平移了约莫两尺的距离。
虽然轨迹依旧不算笔直,悬浮的高度也略有起伏,但比起最初那完全失控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
赵小二没有欢呼,只是紧紧盯着那缓缓移动的铁针,直到它再次因为灵力一个微小的波动而飘落,“叮”的一声轻响落在青石上。
他缓缓收回法诀,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和隐隐作痛的识海,疲惫的脸上,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总算……不再是原地踏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