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慢慢伸向了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面具边缘，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解锁声，那张象征着绝对秩序与神圣的金面，被他缓缓揭下。
没有惊世骇俗的容貌，也没有狰狞可怖的伤疤。
言塑的面孔，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脸孔的东西，让萧然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上面没有皮肤，只有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黑色符文。
每一道符文都由无数细小的文字构成，仿佛是将千万人的祈愿与诅咒，用最残酷的方式直接烙印在了血肉之上，形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神职烙印”。
言塑享受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嘴角咧开一个癫狂的弧度，声音穿透废墟，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很惊讶吗？这就是你们的杰作！你们以为‘差评’是武器？错了！那是献给神的祭品！你们的每一次质疑，每一次否定，每一次愤怒，都是构筑我神神格的基石！你们的差评越多，神就越强！”
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不信？那就看清楚！”
话音未落，那尊布满裂痕的神像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原本只是后台数据的差评记录，此刻化作一道道猩红色的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百川归海般涌入神像的裂缝之中。
那猩红的光芒带着令人心悸的怨念与不甘，却在接触到神像的瞬间，转化为最精纯的能量，将那些狰狞的裂口飞速修补、弥合。
神像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散发出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强大的气息。
“噗——”
萧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口逆血险些喷出。
体内奔流不息的心经之力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瞬间停滞、紊乱。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系统、与这片区域的某种底层连接正在被那股猩红能量污染、侵蚀。
“糟了……它不是在吸收能量，它在‘吃’！”萧然的脸色惨白如纸，“它在吞噬所有对系统的‘质疑’来壮大自身！”
“警告！警告！系统底层协议正在被未知高级权限‘归墟律’强行覆盖！”小绿人工智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权限认证失败！防火墙已被击穿！根据当前覆盖速度预估，七分钟后，本区域系统将被完全格式化，所有宿主权限将被清零！”
七分钟！
萧然靠在一截断裂的墙壁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一点点向上蔓延。
攻击等于给对方充能，不攻击就等着被格式化，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敲击声，笃，笃，笃，从他脚下的地面传来，仿佛有人在另一个世界叩问。
萧然一怔，低头看去。
只见一缕缕灰黑色的烟气从碎石缝隙中渗出，在他面前缓缓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轮廓酷似一位身形佝偻的铁匠，身上穿着破旧的工装，最骇人的是他的双手，竟被两条仍在流淌着熔化金属光泽的信仰锁链死死贯穿，锁链的另一头，则虚无地连接着那尊正在被修复的神像。
“破神匠……”萧然立刻认出了这道残魂的身份。
“我……一生铸过三尊神像……”破神匠的残魂发出如同风箱般破败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疲惫，“第一尊，为了守护。第二尊，为了秩序。这最后一尊……”他抬起那双被锁链贯穿的手，指向言塑脚下的神像，“是我……亲手砸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气息，而是一蓬铁屑般的星火。
“你们……都错了。它的心口，那里不是核心。”破神匠的声音微弱却清晰，“那里只是一个‘谎言容器’，用来收集和转化你们所谓的‘信仰’。它真正的弱点，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的……‘发票纹’。”
“发票纹？”萧然心头剧震，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胸口，那里，最初贴着的那张美团外卖发票，早已在他的心经之力日复一日的熔炼下，与血肉彻底融合，化作了一道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纹路。
破神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点头：“初代宿主曾对我说过，‘规矩，比神更久远’。而在这套系统里，发票，就是最古老、最基础的规矩。它是每一次服务与被服务的契约，是系统存在的根基。”
他又咳出一口铁屑，身形变得更加虚幻：“要破除虚假的神，就必须用最真实的‘交易’，去撞碎它赖以为生的‘虚假崇拜’。”
真实的交易……
萧然闭上了眼睛。
破神匠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大雪纷飞的冬夜，他将一份救命的降压药送到一位独居老人的手中，老人接过药时那双不住颤抖、布满皱纹的手。
炎炎夏日的午后，他为一个过生日的小女孩送去蛋糕，孩子打开包装时那一声惊喜的尖叫和纯真的笑脸。
还有……那个清冷的雨夜，冷月心接过他递来的热姜茶，在那一瞬间，她
每一次送达，每一次点击确认，每一次评价，都是一次交易，一次承诺，一次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连接。
这才是系统的根本，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吸食人心的冰冷神像！
猛然间，萧然睁开了双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一把撕下身上最后一件还算完整的外卖工服，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以血为墨，以工服为纸，在那张已经与他血肉相连的发票纹拓印出的痕迹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此单已送达，不接受任何篡改。”
就在这时，小绿人工智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萧然！我分析了‘归墟律’的覆盖模式，可以找到一个极小的漏洞，暂时切断神像与系统后台的数据连接！但……我只能维持十秒！”
“够了！”
萧然将浸透了鲜血与心经之力的工服猛地一搓，竟将其化作一枚锋利的纸镖。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经之力灌注其中，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准备跃向那高台之上的祭坛。
“蝼蚁，还想挣扎？”高台上的言塑察觉到了萧然的意图，发出一声不屑的怒吼。
他高举双手，神座下的上万名狂热信众立刻会意，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用最虔诚、最狂热的声音高呼起来：“信我者，得永生！神威无量！”
“信我者，得永生！”
万人的信仰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洪流，如同实质的海啸，从四面八方向着萧然碾压而来，要将他这只胆敢挑战神明的“蚂蚁”彻底碾碎！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而急促的声音，竟从萧然腰间的保温箱通讯器中炸响，那是苏小暖的声音！
“萧然！听得到吗？我刚用你的权限，给全城所有在线的骑手都发了系统红包——每给那个狗屁神像刷一次差评，系统奖励十块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全市三万名骑手的公共频道瞬间爆炸！
“卧槽？真的假的？差评还给钱？”
“妈的，老子今天就算差评差到账号报废，也得把这钱赚了！”
“这波我倒贴钱也得干！兄弟们，为了萧然，为了我们自己，给我往死里评！”
“差评！差评！差评！”
三万名骑手在同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刷新着差评按钮。
那不再是零星的、无力的质疑，而是由金钱和怒火催化，瞬间形成的、足以冲垮一切的情绪海啸！
神像刚刚修复的身体猛地一颤，吸收能量的速度第一次出现了过载的迹象。
“就是现在！十秒窗口，开启！”小绿人工智能用尽全力高喊。
“去！”萧然双腿猛地发力，身体如炮弹般射向祭坛，手中的纸镖也在脱手的瞬间，迎风展开，不再是一枚飞镖，而是一张巨大的、带着血色纹路的网，精准地罩向那尊神像！
纸网与神像接触的瞬间，并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
相反，那张由工服和发票纹构成的巨网之上，一行行真实的交易记录，开始逐一亮起，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微光。
“2023年7月12日，用户王姐，订单尾号0325，超时三分钟，但给了好评，备注：雨天路滑，小哥辛苦了。”
“2024年1月1日，匿名用户，订单尾号1109，备注：谢谢你，冒着大雨给我女儿送来了救命的退烧药。”
每一条真实的记录亮起，神像上猩红的光芒就黯淡一分。
那些由真实劳动和情感构筑的“契约”，像最锋利的刻刀，刺穿着虚假的崇拜。
“不——！这不可能！”言塑发出惊恐的尖叫。
神像内部，那个所谓的“谎言容器”在无数真实记录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最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轰然炸裂！
“原来……还有人记得，送外卖，也是在做人情啊……”破神匠的残魂看着这一幕，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身影彻底化作飞灰，消散在风中。
萧然稳稳落地，那张完成使命的“发票网”重新化作一道道光纹，融入他的胸膛，与他的心经彻底合而为一。
一道全新的系统提示，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系统权限更新：‘愿力反噬’功能解锁。说明：质疑可化为利刃，信仰亦可被焚烧。”
与此同时，失去了核心的神像，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那巨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坚硬的石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并且迅速蔓延至全身。
伴随着一阵并非轰鸣、而是一种类似琉璃破碎的清脆哀鸣，神像彻底崩塌，化作万千碎片如暴雨般洒落。
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片闪烁着微光的碎片之上，都清晰地镌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