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链车厢内的黑暗,是那种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近乎实质的浓墨。唯一的声响是压缩机规律性的低鸣,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针,穿透单薄的衣物,试图钻入骨髓。张翼的颤抖从一开始的轻微,逐渐变得无法控制,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苏北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冰冷和恐惧。他摸索着,将那个小背包拉到身前,从里面掏出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一件他自己的备用薄毛衣,还有几件在物流仓库里顺手捡来的、相对干净的麻布袋。
“穿上。”他将毛衣塞给张翼,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张翼没有推辞,在黑暗中笨拙地套上还带着苏北体温的毛衣,宽大的尺寸将她整个人几乎包裹起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苏北又将麻布袋尽可能裹在她身上,像包粽子一样,试图隔绝更多的寒冷。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冷得有些发抖,只能靠不断摩擦手臂和运转心锚带来的精神集中来抵抗。
“还……还好吗?”张翼的声音带着颤音,在黑暗中询问。
“嗯。”苏北简短回应,随后是短暂的沉默。冰冷的空气仿佛也冻结了言语。
“对不起……”良久,张翼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愧疚和后怕,“把你卷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如果不是我……”
“没有如果。”苏北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是我自己要来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我能更早察觉,更强一些,或许你就不用经历这些。”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黑暗中,张翼的抽泣声再也无法抑制地泄露出来,细微而压抑,像受伤小兽的呜咽。离家的孤独,母亲病重的担忧,寄人篱下的压抑,被监视的恐惧,以及刚才街头逃亡的惊心动魄……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苏北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安慰。他只是默默地,在冰冷的、晃动的黑暗中,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紧紧攥着的、冰凉的手,然后,用力握住。
他的手心并不十分温暖,甚至也带着寒意,但那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块投入冰河的磐石,瞬间锚定了张翼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哽咽。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是她在无尽寒夜和颠沛流离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们会去哪里?”她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一个安全的地方。”苏北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w’安排的。”
“‘w’……是那个一直在帮我们的人?”
“嗯。一个……藏在暗处的守护者。”苏北简单地解释,没有透露更多关于“守望者”和“清道夫”的细节,怕给她带来更大的压力。
“苏北,”张翼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情绪,“你……你的那种‘能力’,是不是……更厉害了?”她想起了昨夜心底响起的声音,想起了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带走自己的速度。
苏北沉默了一下,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才低声道:“嗯。但也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张翼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一部分原因。”苏北没有否认。
又是一阵沉默。压缩机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不管是什么原因,”张翼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苏北,我不会再拖累你了。如果……如果以后还有危险,你不用管我,自己先走。”
苏北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别胡说八道!”
他的反应让张翼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涌上心头。她没有再争辩,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冰冷的车厢,颠簸的路途,未知的前方。但在这片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却传递着超越言语的温暖和力量。他们不再是孤单的个体,而是命运与共的同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是更久,张翼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松弛,靠在苏北的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苏北保持着僵直的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感知着外界的动静,同时不断运转心锚,抵抗着寒意和睡意的侵袭。
他能感觉到货车偶尔的颠簸、转弯、减速,仿佛在穿越崎岖的山路。手腕上的屏蔽器一直稳定工作着。
忽然,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中,张翼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落在车厢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苏北下意识地低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掉落的东西,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能量波动——与他自身的能力同源,却又有所不同。
是哪根头绳?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个疑点默默记在心里。张翼身上,似乎也藏着一些他还未知晓的秘密。
货车依旧在黑暗中前行,载着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驶向迷雾笼罩的未来。寒夜漫长,但紧握的双手,便是彼此唯一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