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圣旨下达后的第五日,按礼制,秦佳喻需正式入宫觐见太后与皇后。与初次随父赴宴时的低调不同,这一次,她是作为越王云琮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未来板上钉钉的越王妃,走入那九重宫阙的核心。消息早已传开,今日的慈宁宫,除了太后、皇后,几位有头脸的太妃,连一些在京的皇亲国戚也寻了由头前来,名为请安,实则都想亲眼瞧瞧这位声名鹊起、即将踏入皇室的秦二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越过京中众多贵女,独占越王正妃之位。
天色未明,相府内已灯火通明。秦佳喻所居的偏僻小院,如今虽未大动土木,却也添置了不少符合身份的物件,一扫往日的清冷。轻黛带着几个林氏精心挑选来的伶俐丫鬟,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妆。亲王正妃的冠服层层叠叠,以深青为底,织金云凤纹样,繁复庄重,珠翠环绕的赤金翟冠压在如云墨发上,缀着的珠络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分量不轻。
“小姐,若是累了,便稍微歪一歪,奴婢瞧着都替您脖子酸。”轻黛小声嘀咕,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稳妥,仔细地将最后一支衔珠凤钗插入发髻。她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小姐,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涩,想起从前在破旧小院里的艰难日子,恍如隔世。
秦佳喻看着镜中华贵逼人、却也陌生至极的身影,眼神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淡淡道:“无妨。” 比起这物理上的重量,她更清楚今日之后,那无形中落在肩上的目光、审视、期待乃至敌意,会有多重。这是一场必须打起精神应对的“战役”,而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秦淮与林氏亲自送至二门。秦淮看着这个几乎脱胎换骨般的女儿,心情复杂难言,有荣耀,有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这个女儿,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反过来,他这做父亲的,未来或许还要仰仗她的影响力。他最终只化作一句沉声嘱咐:“宫中非比寻常,步步惊心。谨守本分,少言多看,察言观色。太后睿智,皇后宽和,但天威难测,一言一行皆关乎秦家与你自身前程,你……好自为之。” 林氏也温言补充了些觐见的细节,如何行礼,如何应对问话,眼神中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秦佳喻微微颔首,行礼告退,姿态从容不迫,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笃定,让秦淮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沉淀下去——或许,这个他一直忽略的女儿,天生就该立于这般位置,承受这般风雨。
马车在晨曦微露中驶向皇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宫门处,早有慈宁宫得力的首领太监躬身等候,态度比往日面对皇子公主时还要恭敬几分。穿过一道道森严宫门,行走在空旷寂寥、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琉璃瓦在初升的日光下反射着冷硬而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令人不由自主屏息的气息。秦佳喻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内心却在冷静地分析着这皇城的布局与守卫,这是她的习惯——在任何新环境中,首先评估潜在的风险与资源。
慈宁宫前,早有宫女挑起厚重的锦帘。通传声一层层递进去,带着一种特有的宫廷韵律。秦佳喻稳步踏入殿内,一股温暖馥郁的暖香扑面而来,与殿外清晨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比平日热闹许多,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优雅的安静。太后依旧端坐凤榻,身着绛紫色常服,雍容华贵。皇后陪坐一旁,笑容温婉。下首两侧,坐着几位份位高的太妃,以及几位亲王郡王妃,她们身后或身侧,跟着一些精心打扮的年轻女眷,珠环翠绕,衣香鬓影。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嫉妒,或纯粹看热闹,都在秦佳喻踏入殿门的那一刻,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其中,康亲王妃身边那位身着石榴红遍地织金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的明艳少女,格外引人注目。她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之气,正是康亲王嫡女,华阳郡主。她自小因活泼伶俐得太后几分喜爱,性子被宠得有些娇纵,此刻正微微扬着下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直直射向走进来的秦佳喻。她倾慕越王云琮已久,奈何云琮对她拒之千里,加之太后先前似乎更属意沈梦溪,她便也歇了心思。如今见云琮竟选了这么一个往日声名不显、家世在她看来也不算顶尖的秦佳喻,心中那股不平与妒火便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臣女秦佳喻,叩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秦佳喻恍若未觉那些各异的目光,依制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越平稳,不见丝毫颤抖,动作流畅精准,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尺子量过般标准,显示出私下定然下过苦功。
“平身吧。”太后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但那双历经世事的凤眸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殿内所有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包括华阳郡主那点不甘的小心思。“抬起头来,让诸位长辈和姐妹们都瞧瞧。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过于拘礼。”
秦佳喻依言起身,微微抬头,目光谦恭地垂落在太后凤榻前铺着的富贵牡丹地毯上,并未四处乱瞟。
殿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厚重的亲王正妃冠服并未压垮她清瘦的身形,反而衬得她气质愈发沉静挺拔。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在殿内通明的烛火与透窗而入的晨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清澈剔透又深不见底的质感,与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既带着少女的清新,又蕴含着超乎年龄的冷静。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肩线平缓,不卑不亢,仿佛周身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或好奇、或嫉妒、或审视的目光,以及这殿内无形的压力,都柔和而坚定地隔绝在外。
华阳郡主见状,心中那股不服之气更盛。她觉得秦佳喻这份沉静是“故作姿态”,是“上不得台面”的紧张,更是对她这种天之骄女的一种无声挑衅。
“太后娘娘,”华阳郡主忽然开口,声音娇脆悦耳,刻意带上了几分天真烂漫,仿佛只是心直口快,但话语里的绵里藏针,在场稍有阅历的人都听得出来,“这位便是未来的越王嫂嫂吗?果然……气质独特,与众不同呢。”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在秦佳喻身上转了一圈,才继续道,“只是听闻秦二小姐往日深居简出,少在人前露面,于这宫廷礼仪、世家贵女往来应酬之道上,想必还需多多熟悉历练才是。毕竟,越王哥哥身份尊贵,执掌北疆军务,他的王妃,日后要应对各种场面,关乎皇家颜面,可不能有丝毫失仪之处,平白惹人笑话,连累了越王哥哥的声誉。” 她这话看似关心提醒,实则句句戳向秦佳喻的“短板”——出身不够显赫,阅历不足,底蕴浅薄,恐难胜任王妃之位,甚至可能成为云琮的负累。
殿内气氛瞬间微凝。几位太妃和郡王妃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乐得看戏。皇后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圆场,维护一下未来弟媳的颜面。
然而,不等皇后出声,秦佳喻却已微微侧身,面向华阳郡主,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傲慢,也不显得怯懦,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臣女多谢郡主殿下如此关怀提点。”她先肯定了对方的“好意”,礼数周全,“郡主所言甚是。臣女自知才疏学浅,阅历不足,蒙天恩浩荡,太后娘娘、陛下不弃,赐婚越王,心中常怀惶恐与感激。唯有日后谨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教诲,恪守宫规,勤勉学习,以期不负圣恩,不负越王殿下,亦不负皇室清誉。”
她先放低姿态,承认不足,表明积极学习的态度,将华阳郡主指责的“可能失仪”转化为“未来努力”的方向,姿态做得十足。随即,她话锋轻轻一转,目光清澈地迎向华阳郡主那双带着挑衅与些许愕然的眸子,继续道:“至于郡主提及的贵女风范,”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臣女浅见,风范二字,存乎于心,见于言行。端庄持重,明理豁达,言行得体,心存仁善,方是风范之根本。若只流于表面衣饰、交际辞令,或依仗家世盛气凌人,恐怕……并非长久之道,亦非真正能彰显皇家气度与教养之所在。不知郡主殿下,以为臣女此言是否有些许道理?”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既承认了自己需要学习,又将话题从浮于表面的“礼仪风范”引向了更深层次的“品性修养”与“言行根本”,轻轻巧巧地将华阳郡主那点基于出身和表象的优越感与攻击性化解于无形,甚至还隐隐反将一军,点出真正有风范者应有的气度。
这番应对,既守住了礼数,又展现了清晰的头脑和不容小觑的口才,更关键的是,那份始终如一的沉静气度,与华阳郡主略带急切的娇纵形成了鲜明对比。
华阳郡主被这番不软不硬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那娇俏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安静的秦佳喻,言辞竟如此犀利,且句句在理,让她难以反驳。她张了张嘴,还想再找点什么话来扳回一成。
“好了。”太后却已笑着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这暗流涌动的小小交锋,“华阳这孩子,心思单纯,就是心直口快,佳喻这番话说得在理,风范确在品性根基。哀家看佳喻这礼仪规矩就很好,进退有度,沉静稳重,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
皇后也顺势笑道,打圆场的同时再次表明立场:“母后说的是。佳喻年纪虽轻,却沉稳大方,识大体,越王眼光向来是极好的。日后有母后和臣妾从旁指点,定能很快熟悉起来。”
华阳郡主见太后皇后都明显偏袒秦佳喻,言辞间对她是“心直口快”的定性,对秦佳喻却是“沉稳大方”、“识大体”的赞扬,心中虽气恼万分,却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再放肆,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拿起手边的茶杯,借低头饮茶的动作掩饰脸上的难堪与不快。她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些许嘲弄,更是如坐针毡。
太后不再理会这小插曲,仿佛刚才只是微不足道的微风拂过湖面。她转而问起了“杏林春”的近况,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哀家听闻你那杏林春,近来又出了几样效果不错的丸药,连太医院都有人称赞。你平日里,除了打理药铺,还喜欢研读些什么医书?对这京城时下小孩子间容易染上的咳喘之症,可有什么见解?”
这问题看似寻常的关心和考校晚辈学识,实则更深。一方面,是确认她是否真如传闻般精通药理,而非徒有虚名;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观察她的见识深浅、思维逻辑以及应对能力,看她是否只会死记硬背医书,还是真有独立的思考和实务之才。
秦佳喻心中了然。她收敛心神,回答时并未炫耀自己所知远超这个时代的药物化学知识,而是结合胤朝现有的医药理论水平和药材资源,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地分析了小儿咳喘常见的几种病因病理,以及相应的调理思路和注意事项。言语间,既展示了她并非不学无术,根基扎实,又不显得卖弄。她语气平和,用词精准,偶尔提及一两个杏林春根据古方改良后、在实际应用中效果颇佳的药方,也是点到即止,将功劳归于古方智慧和自己团队的谨慎实践,毫不居功自傲。
她冷静清晰的阐述,连一旁几位对医术略有涉猎的太妃都听得微微颔首。太后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这时,一位与镇国公府交好的老太妃,笑着将话题引到了之前秦佳喻救宝儿的事情上,言语间充满了感激和赞叹,也存了进一步考察她心性的意思。
秦佳喻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随之而来的骨裂伤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妃娘娘过誉了。当时情形危急,任谁在场都会出手相助,臣女不过是恰巧离得近些。实在是镇国公府小公子福泽深厚,更是幸得越王殿下反应迅捷,身手不凡,方能力挽狂澜。臣女微末之力,不敢居功。” 她再次巧妙地将功劳和焦点引开,既显得谦逊低调,又不着痕迹地抬高了云琮,更凸显了自己不居功、不张扬的品性。
太后与皇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满意眼神。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应对得体的玲珑心思、扎实的学识根底以及不矜不伐的谦逊态度,让她们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消散了。这样的女子,配得上云琮,也担得起越王妃的重任。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越王殿下到——”
云琮一身墨色绣银线蟠龙常服,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而入。他先向殿内诸位长辈一一拱手行礼,姿态恭敬而不失亲王气度。他的目光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精准地落在了秦佳喻身上,见她气定神闲,姿态从容,应对间不见丝毫窘迫,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与难以抑制的骄傲。他的目光随即淡淡扫过坐在一旁、脸色明显不太自然的华阳郡主,以其敏锐,结合殿内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妙气氛,心中对刚才可能发生的小插曲已大致明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佳喻今日入宫觐见,儿臣刚从皇兄处议完事出来,顺路便过来瞧瞧。”他语气自然坦诚,既表达了对未婚妻的关切,也点明了自己是公务之余前来,并非沉溺私情而疏忽正事。
太后岂能不懂他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欣慰,笑骂道:“你这小子,鼻子倒是灵光。是怕哀家和你皇嫂,还有在座这些长辈,为难苛待了你的心上人不成?放心,你这未来的王妃,心思通透,规矩礼仪也挑不出错,言谈举止更是得体,哀家看着甚好。方才还与华阳讨论这贵女风范呢,佳喻倒是有一番不俗的见解。”
云琮目光再次淡淡扫过华阳郡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华阳郡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几步走到秦佳喻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姿态自然而亲密,闻言唇角微扬,看向太后的目光带着坦然的笑意:“母后和皇嫂自然是疼她、教导她的。佳喻性子是静了些,但心思澄明,行事自有章法,并非不懂规矩之人。儿臣以为佳喻心思纯净,明事理,知进退,日后也必定是最好的王妃。” 他这话,无疑是给了秦佳喻最坚定、最毫无保留的支持和肯定,也明确表达了他的价值观——他看重的是内在的品性与智慧。
太后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男俊女秀,气质相融,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欣慰之色。她满意地点点头:“你既明白,也如此认同,哀家也就彻底放心了。”她挥挥手,语气带着一丝倦意,却也充满慈爱,“好了,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茶也喝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吧,不必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人家枯坐了。哀家也乏了,要歇息片刻。”
云琮与秦佳喻再次恭敬行礼,齐声道:“儿臣告退。”
退出慈宁宫,重新走在长长的、被高墙夹峙的宫道上,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身后跟着的宫人训练有素地拉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至于打扰,又能随时听候吩咐。
“方才华阳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云琮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深知华阳被宠坏的性子。
秦佳喻侧头看他,午后的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在她白皙的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调侃笑意,唇角微弯:“我为何要放在心上?”她语气轻松,“不过是小女儿家的一点不甘心和醋意罢了,心思都写在脸上,浅白得很,并无真正恶意。”她顿了顿,语气里的戏谑意味更浓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倒是没想到,我们英明神武、战功赫赫的越王殿下,魅力如此之大,竟能惹得娇纵如华阳郡主这般身份的贵女都倾心不已,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亲自下场,来给我这个半路杀出的‘对手’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啧,殿下这招惹桃花的本事,倒是与您在战场上的威风不相上下呢。”
云琮被她这番带着揶揄的调侃逗得失笑出声,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无奈地摇头,语气里带着纵容:“你呀……这张嘴如今是越发厉害了。” 他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反将她一军,“不过,听你这语气……莫非是吃醋了?”
秦佳喻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怔,抬起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看他,里面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和好奇:“吃醋?我为何要吃醋?” 她自认情绪管理极佳,鲜少有浓烈的私人情绪。
云琮看着她这副懵懂又认真的模样,心头更是软得一塌糊涂,低笑道:“自然是吃华阳,或者……其他可能存在的、倾慕孤的女子们的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和控诉,“不过说起来,真要论吃醋,孤吃的醋,可比你吃的要多得多了。”
这话倒是勾起了秦佳喻的兴趣。她自认行事低调,与异性保持距离,实在想不出有何处能让他“吃醋”。她微微歪头,那颗俏皮的单边虎牙若隐若现,饶有兴致地问:“哦?这我倒是不知了。不知我有什么行为,竟能让殿下‘吃醋’?愿闻其详。”
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好奇神态,云琮心中爱极,却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你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他目光扫过她清丽绝尘的面容,落在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上,语气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和一丝委屈,“你只需站在那里,但凡有除了孤之外的男子靠近你,无论是因为你的杏林春前来求药的,还是因黑石岭事务与你有所接触的,甚至是街上多看你两眼的……都足够让孤心里泛酸,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打发得远远的。”
他想起之前听闻她与那荆离往来密切,心中便有些不爽利;想起她在杏林春时,难免会有男子前来问药……这些念头,哪怕知道她心性坚定、公私分明,也依旧会在他心底酿出微酸的泡泡。
秦佳喻听完,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她实在没想到,平日里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越王殿下,竟会有如此……幼稚而霸道的想法。她看着他故作严肃却掩不住眼底情意的样子,心中那点因华阳郡主而起的小小波澜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被人在乎的甜意。
“殿下这醋吃得……”她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流转,带着几分揶揄,“未免也太没有道理了些。照你这么说,我日后岂不是连门都不能出了?”
“那倒不必。”云琮见她笑了,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重新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语气恢复了温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只是你要记得,你可是有主的人了。孤的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秦佳喻看着他孩子气般的宣言,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温暖。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再反驳,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轻声道:“知道了。”
这短暂而私密的对话,驱散了宫廷带来的压抑,也让他们之间的纽带,在看似平淡的互动中,缠绕得更加紧密。阳光透过宫墙的檐角,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也将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拉得很长,很暖。
片刻温馨后,秦佳喻抬眼,望向宫墙上方那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湛蓝如洗的天空,目光悠远而冷静,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殿下,今日华阳郡主,不过是个开始。日后,类似的事情,明里暗里的试探、挑衅、乃至中伤,恐怕只会多,不会少。这王妃之位,本就是万众瞩目,更何况……”她没有说下去,但彼此都明白,更何况他们两人的结合,还牵扯着前朝微妙的势力平衡。
云琮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光晕。他深邃的桃花眼中目光坚定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的身影牢牢刻印其中。
“有我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笃定和承诺,“无论来自何方,何种风雨,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为你遮挡。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秦佳喻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认真与守护,心中那片因穿越而来、因原主遭遇而始终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沉寂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暖石,冰层悄然融化,泛起了清晰而温暖的涟漪。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迎着他专注的目光,浅浅一笑,那笑容清浅,却瞬间点亮了她整张脸庞,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都仿佛盛满了星光。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同样的三个字,此刻却蕴含着全然不同的信任与依赖。
他亲自将她送至内宫门处,看着她姿态优雅地登上越王府的马车,在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缓缓驶离宫墙。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俊美的脸上恢复了属于越王的冷静与深沉。前朝因婚事而起的暗流,后宫初见端倪的微澜,他都已有所预料,并且开始布局应对。但他相信,身边若有她这般聪慧沉静、玲珑剔透、内心强大之人并肩,再大的风浪,他们也必能携手同心,安然渡过,甚至……乘风破浪。
而此刻,在慈宁宫内殿,太后正由心腹嬷嬷伺候着卸下钗环,准备小憩。她望着镜中自己不再年轻的容颜,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欣慰:“嬷嬷,你看今日那秦家丫头如何?”
那嬷嬷一边熟练地为主子通发,一边笑着恭敬回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愚见,越王妃……哦不,秦二小姐,真真是个妙人儿。瞧着不言不语的,可那通身的气派,那沉静的眸子,那应对间不疾不徐的劲儿,还有那番关于‘风范’的见解,竟是比许多自幼在金堆玉砌里长大的郡主、贵女们还要显得稳重、有见识。尤其是那份心思,玲珑剔透得很,华阳郡主那点道行,在她面前,简直如同儿戏。后来与越王殿下站在一处,那份默契与登对,更是奴婢前所未见。”
太后微微颔首,闭上眼,享受着嬷嬷恰到好处的按摩,慢悠悠地道:“是啊。琮儿这孩子,眼光确实是毒,这秦佳喻,沉静是其表,聪慧深入骨,更难得的是那份处变不惊的定力和洞察人心的玲珑心思。不张扬,不怯懦,知进退,明得失。有她在琮儿身边,不仅是贤内助,更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智囊。哀家之前还因沈家丫头的事略有些遗憾,如今看来,倒是琮儿选对了人。有她在,哀家对这孩子的将来,倒是能真正放心几分了。”
嬷嬷连连称是:“太后娘娘圣明。越王殿下与秦二小姐,确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奴婢瞧着,秦二小姐那份气度风华,假以时日,必不输于任何一位宗室王妃。”
太后不再说话,嘴角却噙着一抹舒心的笑意。这桩看似突然的婚事,其带来的波澜与影响,才刚刚开始显露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