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刺眼的白。然后是无边的黑。
林凡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在狂风里被撕碎，然后轻飘飘地往下掉，没有尽头。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疼，什么都没有。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一点冰冷的水滴砸在脸上，带着股铁锈和烧糊的怪味。耳朵里先是嗡嗡的尖鸣，然后慢慢能听到一种低沉的、像是巨兽垂死喘息的嗡隆声，还有水珠断续滴落的嗒嗒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冰冷潮湿、有点倾斜的金属地板上。四周是幽暗的红色应急灯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的轮廓——是那个动力舱，但已经彻底变了样。粗大的能量管道扭曲变形，很多地方裸露着断裂的线缆，噼啪闪着危险的电火花。空气滚烫，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烧焦的塑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蒸发的刺鼻气味。之前那个发出强光的能量核心区域，现在只剩下一个焦黑的、边缘还在微微发红的大坑，缕缕青烟从中升起。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紧接而来的就是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伤腿，虽然还裹着那层凝胶，但稍微一动就传来骨头错位般的锐痛。他咳了几下，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动力舱里一片狼藉，像被巨人的手揉搓过。三个“清道夫”不见了，连点渣都没剩，只在它们之前站立的金属地面上，留下了几片人形的、微微下陷的暗红色灼痕，像是被极高温度瞬间气化了。
“舵手”面朝下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背上制服焦黑破裂，有血渗出来。
死了吗？
林凡心里一紧，连滚带爬地挪过去，手指颤抖着探到“舵手”颈侧。皮肤是温的！还有微弱的脉搏！
他稍微松了口气，轻轻将“舵手”翻过来。男人脸上都是黑灰和血污，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但确实还活着。他腰间的能量枪不见了，可能被炸飞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U盘引爆了能量核心？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清道夫”会对它有反应，甚至被直接湮灭？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U盘果然不见了。肯定在爆炸中毁掉了。K用命换来的、山鹰临死前塞给他的最后“钥匙”，就这么没了。一股空落落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比之前虚弱了很多，断断续续，像是垂死者的哀鸣。红色的应急灯闪烁得更加急促。
“核心熔毁……结构完整性丧失……生命维持系统效能低于20%……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内回荡，带着杂音，时断时续。
方舟要沉了？还是自我毁灭程序启动了？
必须离开这里！
林凡咬着牙，试图站起来，但伤腿根本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摔回地上。他看着昏迷的“舵手”，又看看周围这炼狱般的环境。一个人逃都难，何况带个重伤员？
扔下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凡压了下去。不管“舵手”是敌是友，他刚才毕竟试图保护自己。黑石峒峒没这规矩。
他喘着粗气，观察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被震翻的、用来运输部件的小型平板拖车。他爬过去，用尽力气把拖车扶正，检查了一下，轮子没坏。然后又找到几段散落的、用来固定管道的坚韧绑带。
他爬回“舵手”身边，将绑带穿过对方腋下，在自己胸前和肩膀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他趴在地上，用那条好腿蹬地，双手扒着粗糙的地面，像拉纤一样，拖着昏迷的“舵手”和那辆拖车，一点一点地向记忆中来时的通道口挪去。
每挪动一寸，都耗尽他全身力气。伤腿在地上摩擦，疼得他眼前发黑，汗水混着血水糊住了眼睛。金属地板硌得他胸口生疼，呼吸像拉风箱。但他不敢停，警报声和越来越密集的金属扭曲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通道口那扇圆形气密门扭曲变形，卡死在了半开的位置，留下一个勉强能容人爬过的缝隙。里面黑漆漆的，应急灯似乎全灭了。
林凡解下“舵手”，先把他用力推过缝隙，自己再艰难地爬过去。通道里更黑，空气污浊，温度很高。他重新绑好“舵手”，继续拖行。
一路上，触目惊心。走廊很多地方塌陷了，露出扭曲的龙骨和管线，火焰不时从破裂的管道中喷出。有些舱门密封不严，里面传来绝望的拍打和模糊的呼救声，但林凡自身难保，只能硬着心肠爬过去。他看到一具穿着制服的尸体被压在掉落的天花板下，看到散落的文件和烧焦的仪器。这个庞大的海底基地，正在迅速走向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方向全凭记忆和求生的本能。终于，他看到了那部他们之前乘坐的、通往潜水器停泊舱的电梯。电梯门歪斜着，指示灯全灭。他用力扒开一道缝，里面黑洞洞的，缆绳似乎断了。
此路不通。
绝望再次袭来。他瘫在滚烫的地板上，看着身边昏迷的“舵手”，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一阵规律的、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从通道另一头传来！咚！咚！咚！像是……有人在用大锤砸门？
还有活人？在试图破开通道？
求生的欲望让他再次挣扎起来。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爬去。声音来自一扇标有“紧急逃生通道-气闸舱b”的厚重密封门。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外面的人正在奋力撞击。
林凡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门板，嘶哑地喊：“有人吗！开门！”
外面的撞击声停了一下，然后一个模糊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里面还有人？退后！我们要炸开它！”
林凡赶紧拖着“舵手”躲到拐角后。
“轰！”
一声闷响，门板被炸开一个窟窿，硝烟弥漫。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呼吸面罩的身影迅速冲了进来，枪口警惕地扫视着。他们的装备和“舵手”的人不一样，更精良，带着一种冷冽的杀气。
是敌是友？
为首的人看到瘫倒在地的林凡和昏迷的“舵手”，愣了一下，迅速打了个手势。两人上前检查“舵手”的情况，另一人蹲到林凡面前，面罩下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他破烂的衣物和重伤的腿。
“身份？”对方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无情。
“林凡……他…是‘舵手’……”林凡喘着气说。
对方眼神微变，按住耳麦低语了几句，然后对同伴说：“确认目标‘钥匙’和‘舵手’。‘舵手’重伤，目标生命体征微弱。立刻撤离！”
两人抬起昏迷的“舵手”，另一人粗暴地将林凡架起来。林凡伤腿被碰到，疼得惨叫一声。
“忍一下。”对方毫无感情地说，半拖半架着他，快速通过被炸开的门，进入另一条相对完好的通道。这里停着一艘林凡没见过的、流线型的小型潜水器，舱门开着。
他们被迅速塞进狭窄的舱内。潜水器立刻关闭舱门，引擎启动，平稳地滑入水中，开始上浮。
林凡瘫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透过观察窗，他看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庞大的“方舟”基地主体，多处扭曲断裂，巨大的裂缝中不时喷出火焰和气泡，像一头垂死的钢铁巨兽，正在黑暗的海底缓缓沉沦。一些小的逃生舱像萤火虫一样从不同位置弹射出来，四散逃离。
他活下来了。但“方舟”毁了，U盘没了，“舵手”生死未卜，而救他出来的这伙人，看起来比“舵手”更加危险和难以捉摸。
潜水器加速上浮，将那片死亡的海底废墟甩在身后。林凡闭上眼，身心俱疲。逃离了一个地狱，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