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在封龙山上盘桓数日，越看越心惊。
他见青壮们一同在耕地中出力气，归来后围坐在一起分食糙饭，没人多占一口。
见老人们聚在晒谷场搓麻绳，谁手上慢了，旁边立刻有人接过续上。
见孩子们在书院里跟着刘兰念书，没有竹简，就在地上刻画，字写得歪歪扭扭，眼神却亮得像星子。
“同劳动，同生活，互帮互助……”
他在心里默念，这些字眼他曾在古籍里见过，却从未在世间真切瞧见。
这分明是一群抱着理想往前闯的人，纯粹得让他心头发热。
他甚至有过一瞬的冲动，想留下来，看看这样的日子能走多远。
可转念想起自幼听熟的“忠君”二字，想起身上那股读书人骨子里的拘谨，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这道坎，他暂时迈不过去。
另一边的演武场上，早已热闹非凡。
赵霜挽着袖子，刚把刘菊的长矛挑落在地。
刘菊喘着气笑：“姑娘好身手！我这两下子，在你面前真是班门弄斧。”
“再来！”赵霜眼里闪着光。
她自小跟着赵云学武，一身本事不输男儿，却总被世俗眼光盯着“女子家该学针线”，憋了满肚子劲没处使。
此刻见封龙山的男女老少都围过来看，一个个眼神里只有好奇与佩服，没有半分轻视，她浑身的力气都活了过来。
先是苏义提着长刀上来，被她三招卸了兵器；接着是管粮仓的石仲，使一对短锤，也撑不过十合。
连几个平日里最利落的女兵，提着短剑围攻，也被她轻巧避开，反倒被她用鞭梢点了肩头，笑着退开。
连胜七场，赵霜额上渗着汗，心里却畅快得很。
演武场边没有半句怨言，反倒爆发出震天的喝彩：“赵姑娘好样的！”
“这身手，比男将军都厉害！”
几个小姑娘挤到前面，仰着脸喊：“姐姐，你教我们耍鞭子好不好？”
赵霜看着这群真心为她喝彩的人，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这是她头一回，凭着一身武艺，堂堂正正赢得所有人的认同。
“真乃女中豪杰！”张远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装成一副刚从矿上回来的样子，手里还沾着铜锈，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赵姑娘这身手，放在哪里都是顶尖的。”
赵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赵云走过来，看着妹妹发亮的眼睛，嘴角也漾起笑意——他从未见霜儿笑得这般舒展过。
张远与赵云并肩站着，看演武场上赵霜被女兵们围住问东问西，忽然开口：“子龙兄觉得，封龙山这日子，如何？”
赵云沉默片刻，据实道：“民有活力，士有朝气，是个……能让人看到希望的地方。”
张远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他看得出赵云的动摇，却也明白那道“坎”的分量，逼是没用的，得让他自己想通。
倒是赵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远：“张先生，以我的本事，如果加入你们，能当个将军吗？”
她特意把“如果”二字咬得很重，像是在试探。
张远想都没想：“若赵姑娘肯留下，便是封龙山第一战将！我让你自己挑人，编一支主力战队，旗号就叫‘封龙军’，或是你自己取个响亮的。”
赵霜眼睛更亮了：“我哥叫赵子龙，我再叫封龙，倒像是要封住他。不如叫‘飞龙军’？”
“好！”张远击掌，“既是飞龙，那必须是骑兵！眼下是穷了些，没马没甲，但只要有你这等将才，砸锅卖铁也得凑出一支来！
上寨那边有片平地，正好练骑兵，我都替你看好了。”
“当真？”赵霜往前凑了半步，呼吸都有些急。
“你若说笑，我便陪你说笑；你若当真，我张远砸锅卖铁也兑现承诺。”张远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恳切。
赵霜却忽然顿住，扭头看向赵云，眼神里带着犹豫。
赵云只是温温和和地站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火苗，瞬间弱了下去，强笑道：“我跟你说笑呢。”
张远看出她的失落，朗声道：“那‘飞龙军’的名号，我给你留着！啥时候想通了，随时来当这个将军。”
赵霜低声道了句“谢了”，转身又扎进女兵堆里，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
赵家兄妹在山上住了三天，张远没特意陪着，让他们随意走动。
赵霜甚至跑到上寨，看着矿洞里运出来的铜锭，眼睛瞪得溜圆——原来传闻是真的，只是藏得严实。
离别的时候到了，赵云向张远告辞。张远没挽留，只笑着摆手：“有空常来玩，封龙山的门，永远为你们兄妹敞开。”
赵霜站在一旁，手指头绞着衣角，眼圈红红的，却硬是没说一个“留”字。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谁也没点破，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些晒干的野果，让她路上吃。
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一个哨兵匆匆跑来：“先生，山下有个叫褚燕的人求见，说是……太平道的。”
“褚燕？”张远眉头一挑。
他知道这人，日后的黑山贼首领张燕，竟是太平道的人？这时候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赵云也皱起眉，低声道：“褚燕此人，我也认识。但他和太平道关系，不清不楚。
太平道近些年在民间势力极大，教义虽劝人向善，却总透着些说不清的诡异。
张兄多留个心眼。”
此时太平道尚未起事，他虽觉不妥，也不好说太重的话。
赵霜眼睛忽然一亮，拉着赵云的袖子道：“哥，这褚燕我听过，据说身轻如燕，外号‘飞燕’，有些武艺。
他们这儿眼下能打的一个都没有，万一有麻烦怎么办？要不……我留下帮几天忙？”
赵云看了眼妹妹，又看了眼张远，缓缓点头：“也好。”
赵霜瞬间笑开了，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对着张远扬声道：“那我就再多叨扰几日！”
张远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眼赵云默许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有些坎，或许不用迈，慢慢走，总能走到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