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脚步踩进泥里，发出轻微的响声。雾气在她身后合拢，像一层湿布裹住退路。她没回头，肩头那团微光贴着她的颈侧，一颤一颤，像是随时会断。
她刚走出不到十步，脚下的泥土忽然变了颜色。原本灰褐的土面泛出青黑，一株野草从裂缝里钻出来，茎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抽叶、开花、枯黄，最后化成粉末，随风散开。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她立刻停下。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幻术。是时间在错乱。
她低头看向胸前的布囊，古镜紧贴心口，原本冰冷的镜面竟开始发烫。她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布料，一道幽蓝的光便从缝隙里渗出，像水纹一样在空气中荡开。
她猛地将布囊攥紧，可那光依旧在往外溢。她咬牙，掌心凝聚灵力，按在布囊外侧，强行封住镜面。蓝光被压了回去，但镜身仍在震颤，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撞击。
周予安的光团忽然剧烈晃动，几乎从她肩头跌落。她抬手一捞，指尖擦过那团微光，触感像风吹过火苗，虚得抓不住。
“撑住。”她低声说，没指望回应。
阿绣走在前头几步，忽然停住，猛地转头看向山坡方向。她脸色发白，手指死死抓住袖口。
“怎么了？”林小满问。
阿绣没答，只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雾气低垂，可她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在……他在城门前。”她声音发抖，“穿着战甲，满身是血。我在……我在嫁衣里，可城门在烧，他要走了……”
林小满心头一沉。她顺着阿绣的视线望去，依旧空无一物。可她知道，这不是幻觉。阿绣的魂体正在被拉进某个不属于现在的片段里。
她快步上前，在阿绣眉心点下一记引魂印。灵力入体，阿绣浑身一震，眼中的迷乱稍退，但呼吸仍急促，手指还在抖。
“别看。”林小满说，“那是过去的影子，不是现在。”
阿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林小满转头看向阿琰。他站在几步外，背对着她们，望着山脊。他的姿势没变，可林小满察觉到不对——他的肩膀绷得太紧，呼吸节奏乱了。
她走近两步，刚要开口，阿琰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像是在握枪，低声道：“城破了……该断后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战场上的冷硬。他没回头，眼神空茫，像是穿透了眼前的雾气，看见了千军万马压境的城楼。
林小满瞳孔一缩。
他不是在回忆。他是被拉进去了。
历史在试图修正自己。阿琰本该死在乱军中，可他没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裂痕。而现在，这裂痕正在扩大，把周围的一切都往里扯。
她猛地抽出腰间的符纸，翻出《边城志略》，翻到记载“时空锚点术”的那一页。纸面发黄，字迹模糊，但她记得位置。
她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下镇位符，然后将书页按在古镜所在的布囊上。符纸无火自燃，灰烬落在布料上，竟被吸了进去。
四周的空气猛地一滞。
雾气停止流动，枯草的粉末悬在半空，连风都静了。
可这稳定只持续了两息。
古镜突然剧烈震动，布囊被撑开一道口子，蓝光喷涌而出。林小满抬手去压，却被一股力量掀开。她踉跄后退，撞上一棵枯树，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上来，她强行咽下。
眼前景象变了。
山坡还在，雾气还在，可背景里叠上了另一重画面——现代城市的高楼与古代战场的残旗交错闪现。地面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沟壑，里面翻滚着火与铁的影子。
她看见周予安。
不是肩头那团微光，而是完整的少年身影，躺在战场的尸堆里，眼睛闭着，手里还攥着一张没送出的纸条。那纸条她认得，是他在车祸前写给同班女孩的告白信。
可那不是现在。那是他死的那天。
时空乱流正在把过去、现在、未来搅在一起。
她咬破舌尖，用痛感逼自己清醒。不能再等了。古镜必须封住，否则这紊乱会扩散到整个区域，甚至影响现世。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盘腿坐下，将古镜从布囊中取出。镜面裂痕深处，蓝光如活物般游走。她伸手按在镜心，灵力注入。
镜身震得更厉害，裂痕扩大了一丝。
不行。她一个人压不住。
她抬头看向阿琰。他仍站在原地，眼神涣散，嘴里还在重复：“……断后，不能让他们冲进城。”
她知道他在哪——在历史的最后一刻，在他本该死去的瞬间。
她猛地起身，冲到阿琰面前，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口。
阿琰猛地一震，眼神终于聚焦。
“醒过来。”她盯着他，“你现在不在战场上。你不在过去。你在这里。”
阿琰喘了口气，抬手扶住额角，像是刚从深水里浮上来。
林小满没再说话，转身回到原地，将古镜平放膝上。她抽出随身匕首，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镜面，顺着裂痕流进去。
她闭眼，开始画禁锢阵。
指尖血为引，灵力为线，她在空中勾勒出七重封印。每画一笔，胸口就闷一分。画到第五重时，她眼前发黑，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肩头的光团忽然贴近她耳侧，微弱地晃了一下。
她知道周予安在看着她。
“快了。”她哑声说。
最后一笔落下，灵力结界成型。古镜被一层半透明的光膜包裹，蓝光被彻底压住，镜面恢复死寂。
四周扭曲的景象瞬间消失。雾气重新流动，风也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收手，胸口猛地一紧，一口血喷在古镜上，顺着裂痕渗了进去。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手指沾满血。
阿绣踉跄着走过来，脸色苍白：“他……他刚才又消失了。我看见他被箭射中，从城墙上摔下去……可他明明就在这里……”
林小满没答。她低头看着膝上的古镜，血还在往下流。结界稳定，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古镜的裂痕深处，那股被堵住的力量还在动。不是能量，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时间本身在挣扎。
她慢慢把镜子放回布囊，系紧绳结。
阿琰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他脸色不好，眼神却清醒。
“刚才……我看见了。”他低声道，“我不是……普通的守军。”
林小满抬头看他，没说话。
“我本该死在那场火里。”他说，“可我没死。我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醒来时，她就在我身边。”
他看向阿绣。
阿绣怔住，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林小满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她看着阿琰，又看向远处的山影。
“你不该存在。”她说，“至少，不该以现在的方式存在。”
阿琰没反驳。
林小满握紧布囊，指节发白。
“古镜封住了，可问题没解决。”她说，“时空紊乱已经开始。如果不彻底切断源头，下次出现的就不只是幻象了。”
阿绣忽然抓住她的手臂：“那我们怎么办？”
林小满没立刻回答。她低头看着肩头那团微光。周予安的意识还在，可光已经弱得几乎看不见。
她知道，不能再拖了。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微光。
“等我。”她说。
然后她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脚步不快，但没停。
阿绣站在原地，阿琰沉默地跟上。雾气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像一层看不见的墙，隔开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小满走到半路，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向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旧伤疤，是之前血祭古镜留下的。此刻，那道疤正在发烫，边缘泛出淡淡的蓝光。
她掀开衣袖。
蓝光顺着血管蔓延，像一条活的线，往心口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