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欲转身离去。
毕竟,他与陈国忠之间,实在没什么可多谈的。
然而令马军意外的是,陈国忠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坚定道:“我和你一同去。”
“可是,你的身体……”马军面露迟疑。
陈国忠苦笑摇头,继而缓缓开口:“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昨夜我恐怕早已丧命。”
“比起阿乐和阿琛,我已经幸运太多。”
“华叔如今重伤未愈,归根结底,也是因我太过急躁所致。我理应前去探望。”
马军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片刻后,两人一同步入陆冠华的病房。
此时的陆冠华虽已脱离险境,意识也已恢复,但四肢仍无法活动。
见二人到来,他仍强撑笑意,请他们落座。
几人寒暄几句后,陈国忠忽然语气凝重地开口:“我决定了——我要举报总警司苏天汉。”
“他与那个伍世豪之间的牵连,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反正我这条命也差不多到头了,不怕他们报复。你们也不必劝我。”
显然,经过昨夜彻夜思索,陈国忠已将一切想得通透。
即便苏天汉曾救过自己,但他依旧执意要将其拉下马。
在他看来,苏天汉行事不正,动机可疑!
这样的上司,根本不配身居高位。
马军听罢,顿时陷入沉默。
此事本与他无关,且他与陈国忠交情尚浅,在这种问题上,自然不宜表态。
反倒是陆冠华,一听这话立刻出声制止:
“陈国忠,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你这是恩将仇报!若你执意如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苏sir是个正直之人,我绝不容许你做这种事!”
此刻的陆冠华毫不迟疑,直接站出来为苏天汉辩护。
陈国忠一时愣住。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做出如此正义的决定,陆冠华不仅不支持,反而厉声斥责?
这……不合常理吧?
按理说,你不该敬佩我不畏权贵吗?
“华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国忠满脸困惑。
马军也同样不解。
虽然他并不认同陈国忠的做法,但其初衷终究是出于公义,为何会遭到如此反对?
然而,陆冠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自从在食堂听过苏天汉那番言论后,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深思。
最终得出结论——苏天汉说得没错。
现阶段,那些社团根本无法彻底铲除,他的策略才是现实之举。
因此,面对眼前的陈国忠,陆冠华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暂且不说苏sir的是非。假设你现在真的扳倒了王宝,接下来呢?”
“五六千个混混怎么办?靠这些混混维生的小商贩、底层百姓又该如何?”
“若不想让他们重投黑帮,你至少得给他们谋一份生路吧?”
“粗略算来,不用太多,光是十万人的饭碗,你能解决吗?”
随着陆冠华一声怒问,陈国忠顿时哑口无言。
他并非愚钝之人。
过去只是不愿深究罢了——在他眼里,警察的职责就是抓坏人,其余事务本就不归自己管。
可如今听陆冠华这么一说,他也不由陷入沉思。
他心里清楚,对方所言句句属实。
即便自己真能除掉王宝,地盘也会迅速被其他帮派瓜分,香江的局面终将一如往昔。
许久之后,陈国忠才低声开口:“你说的这些问题,自有相关部门处理,本就不在我们警察的职责范围。”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尽管嘴上反驳,但此时他的声音,早已低不可闻。
反倒是在一旁的马军,此刻却陷入了沉思,显然陆冠华这番话,让他顿悟了许多过去始终参不透的谜团。
他对苏天汉,并不像陈国忠那样怀有根深蒂固的成见。
正因如此,在理清关键之后,脑海中诸多疑惑也瞬间迎刃而解。
从前只觉得香江黑帮林立,他内心愤懑的是上头为何不下狠心整顿肃清。
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真相。
并非高层不愿铲除,而是现实根本不允许。
这些社团即便从事非法勾当,好歹维持着无数人的生计。
倘若真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些人又该靠什么活下去?
如今的香江,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
“原来如此,我算是想通了。”
“照这么看,苏sir的做法确实也有道理。”
“既然黑帮无法彻底根除,倒不如将其掌控在手中,至少能防止他们掀起大风大浪。”
“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吧。难怪苏sir能做到总警司,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督察,真正的差距,恐怕就在于眼界不同。”
“上层考虑问题的方式,确实和我们不一样。”
随着马军低声开口,陆冠华微微点头。
显然,他对马军的领悟极为认同。
反观陈国忠,此时仍满脸执拗,思绪混乱。
思索良久后,他终究忍不住道:“我还是认为我没有错,这封举报信,我一定会寄出去。”
“。”
陆冠华面露无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咱们志不同,不相为谋,今后便不必再往来。”
“其实我劝你,也是为你好。就算你去举报,又能如何?一来你毫无证据,更重要的是——你以为苏sir这个总警司是凭空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吗?”
“当年连廉政专员姬达爵士都被苏sir扳倒,前警务处长、副处长,还有那么多洋人高官都曾想置他于死地……”
“可如今呢?苏sir依然稳如泰山。”
“你的举报信,警署大概率不会受理,就连廉署也不敢轻易接手。”
“再说一遍,你没有证据!”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苏sir在警队中的威望太高了。”
“你不可能不知道,几乎所有华人警员,甚至一部分洋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市民,都站在苏sir这一边。”
“别再执迷不悟了,苏sir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人。”
听完这番话,陈国忠彻底沉默了。
他心里清楚,陆冠华句句属实。可他内心的底线,却始终无法跨越。
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病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独处之后,才开始静静思索整件事的对错。
片刻过后,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孰是孰非。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他也明白,想要扳倒苏天汉,几乎毫无可能。
毕竟他自己就是差人,还是九龙警署的差人,比谁都清楚苏天汉的势力已根深蒂固到了何种地步。
更何况,对方刚刚还救了他性命。
可是一想到伍世豪,他又难以释怀。
他做了一辈子差人,为的就是将这些藏污纳垢之徒彻底清除。如今却要违背初心,与他们共存,他实在无法接受。
于是出院之后,他仍旧坚持写下举报信,几乎把所有能投递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